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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火灾封事 南宋 · 牟子才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七、《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一二、《宋史》卷四一一《牟子才传》、《宋代蜀文辑存》卷九一
臣伏睹近降诏书,以郁攸挻灾,令中外臣僚并许实封,直言阙失,毋有所隐者。
臣日者经席再启,猥以独班,获升缉熙。
尝推明《复》卦大义,仰致圣德修省之助。
复于贴黄略述火灾之由而未备也。
方将欲有所言,而陛下罪己求言之诏已下,其忍吐而复茹,不告陛下乎?
臣顷所上水疏有曰:「九郡之水非远也,若以远而忽之,则所谓远者将突然陛下之前矣」。
臣非好为危言以恐陛下,盖欲陛下知所警惧,化灾异而为休祥也。
然下诏方尔,而拨田赐额之事已喧阗于新寺矣。
遣使方尔,而内燕排当之事已迭举于宫闱矣。
夫灾异如此,而陛下忍玩之,是乐忧也,是恝然于吾民也。
岂陛下以其远而不足以动吾心耶?
夫远而九郡,近而京畿,均陛下之民也。
伤居尔体,痛在朕躬,均陛下之体也。
而皆弃置不问,天于是始移其所谓水者,而震之以火焉。
移其所自远者,而警之于近焉。
四明之火方盛大,而绍兴之火已袭之。
至日之火方信宿,而御街之火又继之。
自是而后,盖无夕而不火矣。
或曰:涂撤不先,绠缶不具,水潦不畜,火道不表,正徒不储,是以火不可救。
或又曰:宰执、尹、漕、殿步帅之意,欲先救龙翔、救邸第,而后救民居,是以火不可救。
是则然矣。
是徒知以火政为解,而不知所以致此者,固有出于火政之外也。
然则所以致此者何事乎?
臣前所谓启私谒,溺近习,崇土木,庇小人,失人心者是也。
使陛下当是时以臣言为然,稍知悔悟警惧,举此五者洗而清之,岂不能变灾为祥,易祸为福耶?
愚臣言之于前,陛下玩之于后,而近又加甚焉,此回禄之灾所以迭发于京师众大之区,使陛下目此钜异而痛加修省也。
愚臣至是,安敢缄嘿取容,不为陛下复举崇、观、政、宣之證而铺陈之乎?
且私谒之启,莫御笔为甚也。
李纲,去陈瓘,斥唐庚,斥吕颐浩,政、宣间之御笔也。
今缴驳贵近者夺琐闼之权,疏排大奸者夺宰旅之职,顾劾御史者夺都曹之阶,为王留行者夺司谏之任,以若所为,不政宣乎?
臣观私谒之害,其初盖出于手滑,手滑不已,而近日所为又加于前,是玩天灾也。
玩天灾者,天必怒而降之祸焉,此火之所由作也。
近习之溺,惟阉寺为甚。
王黼、童贯阴怀异志,摇撼国本;
梁师成、朱勔阴贼于内,结怨于外,此宣和之近习也。
今表里衷私,造谋诡秘,广开营缮,以启侈心,甚至与贼隶为窟穴,以抗台谏之衡;
富民为道地,以为直臣之阱,多张罗网,如罩飞虫;
广布腹心,有同鬼蜮。
所为若此,不宣和乎?
臣观近习之害,其初不过顺适上意而已。
顺适不已,而近者所为又过于前,是玩天变也。
玩天变者,天必怒而降之祸焉,此火之所以作也。
土木者,乱之本也。
建延福,建和阳,建宝录,建保和,此政和三年事也。
袭庆之架造未辍,而中兴观之工役又新;
延祥之涂塈未竟,而西太乙之工役复起。
墓木之斫伐可禁也,不惟不能禁,而主萃者又与已去之奸雄互争,几失国家之体。
邸第之包占可禁也,不惟不能禁,而度地者又预指某户民屋之当撤,几动小民之心。
所为如此,不政和乎?
臣观土木之害,其初起于祗神示崇祀事而已。
为之不已,而近者所为又过于前,是玩天变也。
玩天变者,天必怒而降之祸焉,此火之所以作也。
小人者,公议之仇也。
蔡攸一小人耳,信之庇之;
郑居中一戚属耳,用之保之,大观二年事也。
谏长为君子所仇,则委曲保护,以全其归;
御史与善类为敌,则尊奖扶持,以张其气。
棋枰一动,全局危摇,谁之过欤?
刘安世,元祐谏官也。
杨畏之反覆,至于累疏。
今不能亟劾而授人以樽,宁不反害?
孔文仲,清江人也,劾程颐而旋悔,至于欧血。
今劾其人而袭其位,能无泚颡?
所为若此,不大观乎?
臣观小人之害,其初不过仇视公议而已。
仇视不已,而近者所仇又过于前,是玩天变也。
玩天变者,天必怒而降之祸焉,此火之所以作也。
人心之失,祸乱之源也。
钱宝为轻,钞法日坏,花石为扰,和买倍增,此崇观间事也。
今铜镪之弊在泄漏,在钚销,源日益耗而民悴。
楮券之弊在伪造,在增印,直日益下而民穷。
水毁之乡,检放不实;
中熟之郡,和籴已兴。
告讦献田,广行包占,虽深山穷谷亦为之扰。
望青采斫,驱抑搬移,严霜飞雪曾不之恤。
所为如此,不崇观乎?
臣观人心之失,其初不过夺民之利而已。
夺之不已,而近日所为又甚于前,是逆天也。
逆天者,天必降之祸焉。
此火之所以作也。
夫启私谒,溺近习,崇土木,庇小人,失人心,是五者,若无与于天灾也。
而一失而为九郡之水,再失而为京城之火,捷如影响,甚可畏也。
陛下于此时,亦知所鉴乎?
私谒之不禁,已激而为水火之灾。
陛下知戒天灾,则当痛自惩艾曰:「今而后不复乘快乘怒矣」。
遇有当行,则与二三大臣开诚布公,审订熟议,然后形之奎画
如此则天知陛下之心,必能为陛下弭未来之灾矣。
今火后所行,乃大不然。
内批以今日廷绅气习浇荡,文辞浮浅为可厌,其说是矣。
缔观圣意,大率欲使群臣缄口缩舌,噤无一言而后已。
以先朝诸老文气和平,旨趣简切为可法,其说当矣。
然详观圣意,不过使群臣宛转唯阿,不为矫激而后已。
导谀习谄,则其谄熏灼宇宙。
今又浚开其源,使之益谄,则其谄兹甚。
是御笔之私犹前日也。
以此回天,天可回乎?
是之谓笔眚。
近习之不防,已激而为水火之灾。
陛下知天戒,则当痛自切责曰:「今而后不以左右近习为耳目矣」。
遇有役使,但令达章奏,备扫除,以供禁中之役,而不任之以事。
如此,则天知陛下之心,必能为陛下弭未然之变。
今火后所为,乃大不然。
渔猎猥琐之讼,则传宣内旨,以激不平之怒;
罗络微细之事,则张大声势,以贾屈抑之怨。
盘据深久者,窟倖门而不止;
表里奸蠹者,梯媚道以自通。
铺张地图,意气挥霍;
叱咤祸福,人谁敢违?
近习之恣横犹前日也。
以此回天,天可回乎?
是之谓人殃。
土木之不禁,已激而为水火之灾。
陛下遇灾而惧,则当痛自惩戒曰:「今而后不复从事于营缮矣」。
遇有补葺关于宗社而不得免者,如《春秋》书城筑之类,则当斟酌国力,相度事宜,不得已而后为之,役皆书时。
如此,则天知陛下之心,必能为陛下弭方来之变。
今火后所行,乃大不然。
开拓天街,疏通火巷,意非不美,而细民驩言,则曰此为龙翔增筑设也。
开浚渠沟,储积涂潦,虑非不远,而市井窃议,则曰此为邸第堤防计也。
骊山作徒,昭应斤斧,驾言暂止,其势方张。
是土木之害犹前日也。
以此回天,天可回乎?
是谓木妖。
小人之庇护,已激而为水火之灾。
陛下以天灾为可惧,则当痛自改悔曰:「今而后不复庇护小人矣」。
凡有仁贤可信,则当垂情任用,笃意搜扬,不可混以憸壬。
如此,则天知陛下之心,必能为陛下消他日之异。
今火后所行,乃大不然。
阳迁阴夺,以成小人难拔之形;
倏召旋阻,以疑诸贤欲来之志。
已去之臣,留者累六七疏,以全恩礼,不知能如范纯仁苏辙虞允文陈俊卿之谆笃乎?
未去之奸,言者连十许章,以排奸恶,不知能如欧阳脩移书责高若讷县令陈并上疏言董敦逸、郭知章之切至乎?
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否泰易位,邪正倒植。
则疑君子而庇小人,犹前日也。
以此回天,天可回乎?
是之谓人孽。
人心之不回,已激而为水火之灾。
陛下以天变为可畏,则当痛自脩省曰:「今而后不复以小民为草芥矣」。
遇有当恤者,恻隐以达其仁,哀矜以孚其惠,不可蹙夺其生理。
如此,则天知陛下之心,必能为陛下除他日之沴矣。
今火后所行,乃大不然。
会价低垂,至为民病也。
今虽有称提之令,而不能宽商税以召和气。
铜镪日荒,至为民害也。
今虽严鉟销之禁,而不能平物价以救目前。
虽有内帑见缗之赐,而散予多不均,何以慰嗷嗷鸿雁,归栖无所之民?
虽有诸库支犒之赏,而俵散犹未遍,何以慰焦头烂额,并日宣劳之人?
下至木个,百姓所赖以蔽风雪、作生计者也,而邸第之豪哗然占夺,市井之人不敢争。
残庐破屋,百姓所赖以幸朝夕、活冻饿者也,而指挥之严,遽欲毁拆,无告之民何所诉?
则人心皇皇,犹前日也。
以此回天,天可回乎?
此之谓政癖。
夫九郡之水,天以是警陛下,是陛下脩省之一机也。
陛下玩之不已,固已激而为前日之灾燔。
御街之火,天复以是警陛下,是又陛下修省之机也。
陛下若又玩之,则将激而为其他之变异矣。
天岂可玩,变岂可常哉!
且臣究观往牒,殆为火德将败之證。
臣请痛哭,为陛下终言之。
商丘之地,唐自阏伯商伯相土以来,实主大辰,而祀大火。
我宋受命,兴于商丘,气运相因,实感炎德。
太祖建号,高宗中兴,应天顺人,皆在于此。
故火德兴王,则火潜伏而处晦
火德衰败,则火滥炎而并起。
昔晋士弱谓商人阅其祸败之衅,常始于火。
然则火之为象,其有关于国家运祚之兴亡明矣。
今一见而为辛卯之灾,再见而为丁酉之灾,三见而为今日之灾,况一夕而至于三数见乎?
楚灭陈之岁,晋史赵曰:「,颛帝之族也,岁在贲火,是以卒灭。
今在析木之津,犹将复由」。
明年陈灾,郑裨灶曰:「,水属也。
火,水妃也,以五成。
岁五及贲火而后陈卒亡」。
夫陈,大皞之墟也,火属也。
宣和之水与崇宁之火稠见叠作,是火王中微,既激而为靖康之变;
今夏之水与今之火前后相袭,是火德浸衰,岂不激将来之变乎?
此臣所为惧也。
陛下傥见以宗庙社稷为念,大加悔悟,毋谓上天为至远,而必求有以感格之,毋以五事为无相关,而必求有以平和之,使崇、观、政、宣不佳之政消靡无馀,而又上念国嗣未立,下思奸邪窥觇,举臣前后之疏及诸臣之疏,深省亟悟,早正皇储,以系天下之心,则犹可挽回。
况资善落成,已近龙楼问安之地;
教谕遴选,已得范冲、朱震之流,举而施行,亦无难事。
惟望陛下深入睿思,亟于明年改元,讲行此礼,使匕鬯主乎宗社,羽翼横于四海,问寝问膳,蔼然有文王世子孝仁礼义之风,则天人相与,宋室其兴,又何卒灭乎?
岂如史赵、裨灶之所谓乎?
臣言至此,血泪俱尽。
惟陛下念之,以开我宋宝祐亿万年无疆之休。
论用人奏 南宋 · 曹彦约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五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八
臣窃见陛下更化以来,拔擢人物,寸长片善,选用无遗,可谓深于爱贤矣。
士大夫食禄任事,思所以报君体国,外可以宣力四方,内可以主持正论。
然而缓急之际,当馈太息,每有人才不足用之患,其故何欤?
萧望之可使为太傅,不可使为冯翊
黄霸可使为颍川守,不可使为御史大夫
人才之于世用,要各有分剂也。
持正论者未必有吏治,行惠政者未必有边才,优于教道者未必有剖决之能,笃于孝友者未必有强明之誉。
凫胫虽短,续之则忧;
鹤胫虽长,断之则悲。
虽有圣智,不能加毫末于其间矣。
汉武帝得人之用,冠绝前代,史于赞语称之,剖析甚至,谓之滑稽者不必责以质直,谓之文章者不必责以笃行,各有所长,大略可见。
傥不以其力之可为者而用之,以其所不能者而强之,营进者常处其所易,尽力者常居其所难,人才虽盛,宜不足以有用于世也。
臣自识事以来,读吕公著所为《手记》,具载人物,纤悉详备。
德履之有可纪,政术之有可称,直录其名,不载其事。
其他一言一行,稍不可废,则云某人称其能文,某人称其有守。
念前贤爱人物如此,心甚慕之。
亦尝取今世󲦤绅之士笔之简策,求如公著所记者,以为准则,将以供当路之所问也。
比年国事既多,荐召亦众,历数旧编,则见于录用者十已八九。
用人路广,而犹有乏才之叹,臣窃惑焉。
岂用之不得其所,不足以尽其才耶?
将忌间者挠之,而不得以行其志耶?
如其忌间者挠之,而不得以行其志,则主盟于上者,固当有以任其责。
若谓用之不得其所,不足以尽其才,则不为无说矣。
古人度德而定位,量能而授官,省其私以观其所与,试其事以观其所能,与之言以审其所欲,教之语以警其所不逮。
然后以是事任之,以是效责之,毁言日至而不置其疑,谤书满箧而不改其度。
娄敬建和亲之议,则使之结约者,莫如娄敬;
王恢马邑之策,则使之击辎重者,莫如王恢
事成宜享其利,事不济宜受其罚。
载在史册,不一而足。
孝宗史正志之为发运,遣汤邦彦之为泛使,距今未远,犹出诸此,不知不测用人之说何所起也。
开禧倡议复古,未必全误,当路者以术数处之,其规模已狭隘矣。
起武将于散地,俾守襄阳,临行问所欲,则曰到彼当自知耳。
辍近臣于禁路,俾宣谕湖北,临行请所为,则曰饥民与忠义相挺耳。
及规恢之旨方播,而诸将之师已出;
宣威之命方下,而三交河之败已闻。
谓用兵而不厌于诈,诈于境外可也,乌有共事任事之人,乃相与为隐哉?
今之用人固不相与为隐,然使其心腹不得以洞达,利害不得以详告,上之所以识之者未尽,下之所以自结于上者犹疏,则视相与为隐者,才一间耳。
时方急于用将,因得以论将言之。
臣顷在湖南,得节制鄂州,讨捕军马,知偏裨之中勇怯之不能皆一也,又知其轧于统制统领而不敢有所自言也。
准备将以上日引一二辈与之座,以观其情;
训练官以下日引一二辈与之语,以察其技。
卒然迎敌,则择取其欲行者遣之,而不欲者不强也。
故其被命者皆乐行,而其遇敌者皆乐战,然亦如此而已耳,未敢见其一捷而以大将许之也。
自开禧以来,外侮狎至,庙堂之上莫不以选将为急务,士大夫间莫不以选将为至计。
谓可以为将者则有之矣,谓可以为大将,则举天下难之,而不敢言也。
勇而有力者常十一,勇而有志者不百一,勇而有谋者不千一,勇而重厚、知国家事体者,虽万亿不得其一也。
十而有一者行伍也,不足问也;
百而有一者,部队将,不足荐也;
千而有一者,可以荐而将百人矣;
万而有一者,可以荐而将千人矣。
至于万亿而不得其一,即所谓重厚知国家事体者也。
大将者,岂若小将之易与哉?
动而与兵法合谋,静而与前贤合德,爵禄不足以累其心,中御不足以变其令,观朝廷施设可以知曲直,望敌人营垒可以知胜负,小挫不足以言辱,小胜不足以言功。
非明哲不足以知其人,非信任不足以重其事,与其以常人当之,犹不若阙之之为愈也。
臣常荐人为统制矣,朝廷以军帅处之而不称,非其人不可为统制也。
臣常荐人为沿边繁难任使矣,朝廷亦以军帅处之而不称,非其人不可为沿边繁难任使也。
谓臣所荐者轻,而朝廷所以用之者重,虽足以自慰,谓朝廷以用人之急而塞其向进之路,虽臣亦不敢以为喜也。
何也?
中才之人,分量有限,敢战之士,志趣不等。
善战者可以先登陷阵,不可与议进取之大计;
捐躯者可以斩将搴旗,不可与计廉隅之小节。
其初本急欲用之,而其后乃塞其向进之路,用人之难,一至于此。
每访愈下,其才愈难,择将之说,如之何而可以继也?
刘光世童贯之将也,为中兴名臣;
韩世忠梁师成之将也,其功业烜赫如此。
今改弦而用诸将,非必择今世之败事者尽弃之而后可也。
用得其道而使之勿疑,处得其平而使之勿骄,舍短取长,庶乎其可耳。
故臣尝论之,惟天下之至公,而后可以来天下之贤;
惟天下之实德,而后可以用天下之贤。
郤缺战胜,胥臣得封;
陈平计行,无知受赏。
古人用贤之意,为天下分职耳,岂必自我出而后为得哉?
丘山合土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愿陛下用人之际,开心见诚,使有口者皆得以尽言,有言者皆得以受赏,则求贤之路广矣。
若乃荐于此者,或用之于彼;
荐之急者,或处之以缓,于几事则密矣,非用人之实也。
汲黯见惮,淮南寝谋;
元王设醴,穆生委质。
古人敬贤之意,为斯世有用耳,岂有爱之而不敬,敬之而不爱者哉?
直谅多闻者,必有益于人;
便辟善柔者,必有损于道。
愿陛下用人之际,表里如一,所可敬者,亲之惟恐不速,则用贤之效著矣。
若乃曲留名德而不用其言,包荒巧宦而不忍其去,于体貌则均矣,非用人之实也。
有用人之实则公论服,无用人之实则志士疑,此又众人之所难言,而臣不敢有隐者也,陛下宽其罪而加察焉。
臣不胜幸甚。
宋故显谟阁学士左太中大夫汪君墓志铭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八八、《鸿庆居士文集》卷三四、《浮溪文粹》附录、《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二二、《翰苑新书》前集卷一○、《楚纪》卷五五、《骈语雕龙》卷二、《新安文献志》卷九四
建炎绍兴閒,大盗据中原,群恶啸亡命相聚为寇,于是环四海为盗区矣。
天子慨然仗一剑出入兵閒,禁暴除残,拯溺吊凶于戎马喋血之馀,以建中兴之烈。
当是时,显谟阁学士左太中大夫新安汪公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一时诏令往往多出公手。
凡上所以指授诸将、感厉战士、训饬在位、哀悯元元之意,具载诰命之文。
开示赤心,明白洞达,不出户窥牖,而天威咫尺,坐照万里,学士大夫传诵,以比陆宣公
居亡几何,权臣树党,除不附己者,公亦抵罪,斥居永州
积十二年,更四赦,不得还。
閒遇胜日,幅巾履,登西山,循钴鉧潭,入愚溪,并湘流,沈文以吊古人,而自肆于山水。
年益高,文益奇,诗益工,笔妙精深,与柳仪曹相望于数百载后,文章格力与之相上下,何其盛也!
公既没,诸孤护丧归葬,且致公治命,属余铭。
余与公游四十年,知公为审,乃序而志之,系以铭。
公讳藻,字彦章姓汪氏饶州德兴县人
曾祖震,太常丞,赠光禄卿
祖宗颜,尚书都官员外郎,赠中大夫
考谷,奉议郎,赠少傅
妣越国夫人、陈国夫人,皆陈氏。
公自童幼已卓越有大志,学举子业既成,得《春秋左氏》、《西汉书》读而好之,锐意欲与之并。
年甫冠,徒步游太学,有司第其文,屡出诸生上。
崇宁二年进士乙科。
琼林锡宴,酒半,上方赐冰,状元霍公端友公表谢,授纸笔,立就,如素习,一坐叹惊。
婺州观察推官
方待次,除宣州州学教授丁少傅公忧。
忧除,官制行,授从事郎、荆南府掌书记,不赴,改江南西路提举学事司干当公事。
代还,至京师,会徽宗亲制《君臣庆会阁诗》,群臣和进,喜事者集录为一大卷。
公适见之,拟和一章,属词用韵,句法清新,出众作之右,即日传布,诸公喜称之。
除九域图志所编修官,改宣德郎
陈国夫人之丧,免丧,除秘书校书郎,迁著作佐郎,再迁符宝郎,是岁政和八年也。
故相王黼顷与公为太学同舍生,不相中,比当国,黜公通判宣州
州将俗吏,公益不乐,上书请宫祠,得提点江州太平观。
寓家晋陵八年,终之世不用。
累转朝奉郎
公博学强记,自六经、百家、太史氏之籍,先儒笺疏、传注之书,兵家、族谱、方言、地志、星经、历法、佛老之众说,与夫万里海外蛮夷异域荒怪之序录,靡不记览。
山阴贺铸方回,知名士也,亦寓晋陵,聚书万馀卷。
公日从之游,多得所未见者。
凡伏腊衣食所须,尽以供笔札而录藏之。
其为词章,明于道德,达于世务,指事析理,引物托谕,驰骋古今,贯穿经传,该备众体,盖数十万言,自成一家。
公在江西徐俯师川、洪炎、洪刍有能诗声,自负无所屈,一日,师川见公诗于僧壁,唶曰:「此我辈人也」。
率二洪诣舍上谒。
既去,公曰:「骚人墨客,撚须琢句以鸣其不平耳,乌足尚已」。
至是数年,卒以大手笔称天下。
金华劝讲,石室䌷书,典册施之朝廷,乐歌荐之郊庙,鸿文硕学,暴耀一世,人知其名,家有其书。
而诗律高妙,兴寄深远,亦非近世诗人之所能及。
渊圣登极,召为尚书屯田员外郎,旋改礼部,进太常少卿起居舍人
今上践祚,转朝请郎
召试中书舍人,赐三品服。
大驾狩维扬,诏中书后省潭州进士何烈,烈对策称「臣」,台疏论列非所宜言,公与滕康、卫肤敏三舍人俱罢。
集英殿修撰提举江州太平观
明年,复召为中书舍人,擢给事中兵部侍郎侍讲直学士院
公草高丽答诏,上顾辅臣,称公得代言之体。
久之,丽人谢表至,上复称公。
真拜翰林学士,以所御白团扇亲书「紫诰仍兼绾,黄麻似六经」十字以赐,󲦤绅荣之。
累转朝议大夫
公自登侍从,属时多故,感怀恩遇,凡所建请皆当世要务。
尝论诸大将拥重兵,高位崇秩,子女玉帛,已极富贵之欲,而根据盘互,浸成外重之势。
陈所以待诸将者三事,后十年,卒如公策。
又言:「宣和诸臣交通贵倖,一时误恩,官有至银青光禄大夫者。
台谏极论,方就镌褫,诏墨未乾,而建炎恩宥又当甄复。
盍依祖宗法,至中大夫而止」?
论駮数人,国论以为允。
又言:「太上皇元符以来,至上建炎之元,并无日历,可谓阙典。
古者有国必有史,有史必有官。
汉法:太史公位在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
自唐至本朝,亦以宰相监总国之重事,愿留圣心」。
上欣纳。
翌日,辅臣请择所付,上曰:「无以易藻矣」。
寻除龙图阁直学士、知湖州,领日历如故,公蒐揽阙文,参稽众论,远至闽蜀数千里外,近在寓公寄客之家,或具公移,或通私书,旁搜博采,远近毕至。
分设科条,以类诠次,才十二三,移知抚州
岁馀,罢为提举江州太平观
翰林侍读学士范冲疏言:「日历国之大典。
比诏汪藻纂集,更涉岁月,稍见功绪。
书未成而中止,积久散逸,后人益难措手矣。
今方就閒,可降诏令依旧纂集为一书,裨三朝文物著在方册,非小补也」。
于是有旨复命公,许辟官属二员,赐史馆修撰
餐钱辞不受。
书成,凡八百册,上之。
上遣使赐茶药二银合,进官二等,加中大夫,除显谟阁学士、知徽州
公前后典六州,先惠爱,重名教,有古循吏之迹。
唐颜鲁公尝为湖州刺史,公建言:「昔章圣皇帝幸亳,次睢阳,亲屈尊,临见双庙,旌巡、远异代之忠,以风厉天下。
颜真卿叱叛臣李希烈而死,庙食吴兴,距行殿不能百里,宜蒙褒异,以增忠臣义士之气」。
诏从之,赐号忠烈
诏下,公大治祠屋,书榜揭之。
郡有籍录朱勔窗户数十种,丹漆之光可鉴,寮吏请为州治楼观之饰,公曰:「吾葺鲁公,可用也」。
轮奂一新,州人大说。
徽州学舍敝小,方议改筑,公尝为文记镇江府学之成,州将程迈以白金致馈谢,公报曰:「比葺郡学,费无所从出,而饷金适至,已付诸生
今拜赐矣」。
又斥公帑之赢续之。
落成,为一方壮观。
左太中大夫
十二年,知泉州
殿前司大校蒐,选禁卒之伉健者,移州具资粮遣送,公曰:「州并海,宿兵数百,所以备非常」。
留不遣,驰奏驿闻。
大校怒,以语侵公,免符下,乃已。
移知宣州
阅月,改镇江府
镇江自经建炎之乱,岁输上供米率不如数,转运使按视,计仓粟之在存者尚负数万,尽扃钥而去。
军食不继,官吏忧窘,不知所出,而公适至,命破鐍给之。
诒书使者曰:「官军张颐待哺,米在廪中而不予之食。
群黔饥饿亡聊,虽锢南山犹有隙也。
辄以便宜开发,老守重得罪,不敢辞」。
会言者谗公而罢。
论奏不已,落职永州居住。
更七八年,感风痹,乞致仕,不许,竟卒于永州寓舍,实二十四年六月癸未也。
享年七十六。
积官至左太中大夫,爵新安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五百户、实封一百户
公没后二年,诏复显谟阁学士,官其二子。
公性乐易,不事藩饰,以峙声名。
至居官任职,则矫矫然不轻为然诺者也。
不喜殖财利,荣贵三十年,无屋庐以居;
有田阳羡,亦不足以卒岁。
而嗜书学古,老且病,犹不去手。
大珰梁师成用事,小人朋附,目为隐相。
武人吴可者,师成许以能诗,至出入卧内。
公罢符宝,可过公,致师成意曰:「闻名久矣,幸不鄙过我,禁从可拱而俟也」。
公谢不往。
客曰:「吾曹望隐相之门如在天上,召而不往,何故」?
公曰:「若使我辈与可辈为伍耶」?
守湖日,朝廷和籴米六万馀斛,公视六县民力所堪,镌三之一,而上书自劾。
诏勿问。
居岁馀,户部被旨,降本钱复籴数万斛,岁适大稔,物估相当,如数而办。
例进一官,公曰:「吾尝以减籴待罪,幸蒙恩贷,今岂可复受赏耶」?
三辞,卒不拜。
海船次泉,阇婆国王附送龙脑数百两为公寿,公却之。
或曰:「异国之王,因舶商致方物,修故事,不可却也」。
公饬送公帑,一铢不取。
公于辞受类如此,亦以故,遂多龃龉于世。
始,公在太学,与王黼有纤芥,后入相,嫌恨不除,竟坐废斥,而言者指公为党,黜居永州,累赦不宥,卒厄于穷裔以死。
虽然,朝愠暮喜,乍贤乍佞,初若一鬨,然曾未转盼,已如潦水之归壑;
而高文大册,垂世传后,与古作者并列于图书之府,圣主亲揽,追录故侯,复还旧物。
得丧相除,孰与公多?
公之文,有《浮溪集》六十卷行于世,《后集》若干卷,《裔夷谋录》三卷,《青唐录》三卷,《古今雅俗字》四十四篇。
公尤工大小篆,得李斯、阳冰用笔意。
元配淑人赵氏,今配淑人庄氏,皆前卒,葬于常州宜兴县阳蔡后坞。
二十五年十二月乙酉,诸孤奉公之丧,合葬于二淑人之墓。
子八人:男曰恬,右从事郎
曰悟,右宣教郎、新差知婺州金华县丞
曰恪,右承事郎
曰憺,曰懔,曰憘,并右承务郎
曰愇,未仕。
女适右迪功郎庄圭。
孙男女十三人:男曰文举、岩举、皋举、伯举、贤举。
女适左奉议郎严康朝、进士庄霆、庄霈,馀尚幼。
新安汪氏之徙鄱阳,盖已久矣。
自曾祖至公,四世皆以儒学中进士第,而公遂以文章大显于时。
德兴田园悉推予其兄,以郊祀恩任其弟之子怡,而公子至今有未仕者。
元丰己未少傅公为泉之晋江丞,而公生后六十三年,公刺泉,入竟,恍然悲喜,太息曰:「城郭是矣」。
陈秀公生于镇江,后建镇江节,筑大第居焉;
泉实公始生之所,山川之灵,钟为人英,古今所传,不可诬也。
铭曰:
赫赫我宋,崇雅右文
藩饰万物,如岁之
治具炳然,监于二代。
儒先酋酋,光明硕大。
伟欤汪公,德配先民!
学窥圣域,文媲皇坟。
芸省雠书,螭坳珥笔
论经石渠,坐五十席。
言西掖,视草北扉
涣发大号,雷动风驰。
持橐剖符,出使入侍。
今之名臣,古之循吏。
风流儒雅,慈惠之师。
六州之氓,途咏而思。
谁私党雠,乃谗乃逐。
投畀荒裔,一斥不复。
斗野之南,光气烛天。
埋藏不没,至宝在焉。
扰扰万生,趋死一轨。
百鍊之英,有化无死。
巍巍昂昂,命世之儒。
流传海内,公有遗书。
铭公于石,石磨可磷。
公名下磨,为万世准。
邢恕落职分司制元符三年六月丙午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四五、《宋大诏令集》卷二○九、《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四
敕:忠邪辨则内外肃,是非公则劝沮行。
有国之经,朕何敢废?
朝散郎、充龙图阁待制、新差知荆南府邢恕,师纵横之术,倡浮伪之辩。
不思守道以来福,惟知行险以侥倖。
臧否在口,憎爱由心。
敢为虚词,以误朝听。
乃者司马光、吕公著辄诋先烈,轻变旧章,著在训词,以正刑典,用此获罪,不为无名。
而尔操心倾危,雅意附会,构为飞语,上累宣仁
既非亲闻,且无證左,究其所自,皆出不根。
使光、公著被凶悖之名,蒙窜殛之罪,欺天误国,职尔之由。
矧尔于彼二人,实门下士,借誉引重,恩谊非轻,一旦翻然,遽为雠敌,挤之下石,孰谓虚言!
今朕既申彼之冤,还其爵秩,则尔罪恶,何词以逃?
黜贰尚方,往分留务
不独示朕辨忠谗公是非之旨,亦使自今倾侧反覆之士知所戒焉。
朕恩甚宽,尔尚知悔。
可特落龙图阁待制,依前朝散郎、守少府少监分司西京均州居住。
刘混康(一 崇宁五年八月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六二、《茅山志》卷三
刘混康:栖真有素,守道无渝,功行益隆,声华夙著。
万宁之燕处,奉大箓以精勤。
博济群生,咸趋善化
扩尔无为之妙,相予可致之祥。
盖名以实彰,礼缘德称。
宜锡褒嘉之宠,用延弘远之休。
法号增崇,佥言惟允。
往即钦承,毋或逊避。
所有诰命今附递赐,至可领也。
时当素秋,卿比平安好?
遣书指不多及。
改定道阶等御笔手诏政和八年十月甲辰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二、《宋大诏令集》卷二二四、《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二七
道流入官,自一命以上,至视品中大夫,宜正名辨体,以为次迁之格。
文阶近列,有馆阁之联,亦宜仿此定制,以待瑰伟高妙不次拔擢之人。
合以太虚大夫金坛郎,同文臣中大夫迪功郎,为道阶。
以侍晨为待制,以授经同修撰,至直阁为道职。
道阶以年劳迁授,道职如文臣随官带职之制,不限常格,授惟其人,无则阙之。
并无俸给入从道官,见比视寄禄官
道官见带先生以下,今改道阶。
中大夫:六字先生太虚大夫
中奉大夫:四字先生,清虚大夫
中散大夫:二字先生紫虚大夫
朝议大夫:六字法师,碧虚大夫
奉直大夫都道录太虚大夫
朝请大夫:四字法师太素大夫
朝散大夫:二字法师,元素大夫
朝奉大夫:行道录,正素大夫
朝请郎守道录,太虚郎。
朝散郎:试道录,清虚郎。
朝奉郎:行副道录,紫虚郎。
承议郎:守副道录,碧虚郎。
奉议郎:试副道录,太虚郎。
通直郎:行都监太素郎。
宣教郎:守都监元素郎。
宣义郎:试都监,正素郎。
承事郎:行副都监,翠微郎。
承奉郎:守副都监,碧落郎。
承务郎:试副都监,丹台郎
承直郎:行校仪,左华郎。
儒林郎:守校仪,右极郎。
文林郎:试校仪,琼台郎。
从事郎:行守阙校仪,南昌郎。
从政郎:行守阙校仪,南华郎。
修职郎:试守阙校仪,丹林郎。
迪功郎:试守阙校仪,金坛郎。
道职/(如文臣带贴职)冲和殿侍晨,同中大夫
葆光殿侍晨,同中奉大夫
燕颐殿侍晨,同中散大夫
蕊珠殿侍晨,同朝议大夫
凝神殿侍晨,同奉直大夫
葆光殿校籍,同朝散大夫
蕊珠殿校籍,同朝奉大夫
凝神殿校籍,同朝请郎
燕颐殿撰经,同朝散郎
蕊珠殿授经,同朝奉郎
凝神殿授经,同承议郎
道官九等,总可教事,都监之名,既已非正,又复别于道录,不称司存之目,名以定体,所宜釐正。
今自都录而下,以知、同、签书为职事官之任,庶几名定实辨,政事斯举。
都道旧名:知今名:
都道录
左右街道录院事/副都道录。
同知左右街道录院事/左街道录。
左街道录院事/右街道录。
右街道录院事/左街副道录同知左街道录院事/右街副道录
同知右街道录院事/左街都监
签书左街道录院事/右街都监
签书右街道录院事/左街副都监。
同签书左街道录院事/右街副都监。
同签书右街道录院事。
禅位青词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三一
奉行玉清神霄保仙元一六阳三五璇玑七九飞元大法都天教主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再拜上言高上玉清神霄九阳总真自然金阙下:臣曩者君临四海,子育万民,缘德菲薄,治状无取,干戈并兴,弗获康靖
以宗庙社稷、生民赤子为念,已传大宝于今嗣圣,庶几上应天心,下销兵革。
所冀遐迩归顺,宇宙清宁,而基业有无疆之休,中外享升平之乐。
如是兵贼偃戢,溥率安康之后,臣即甘心守道,乐处閒寂。
愿天昭鉴,臣弗敢妄。
若将来事定,复有改革,窥伺旧职,获罪祸大。
已上祈恳,或未至当,更乞重降灾咎,止及眇躬,庶安宗社之基,次保群生之福,五兵永息,万国咸宁
伏望真慈,特赐省鉴。
臣谨因神霄值日功曹赍臣密表一通,上神霄玉府玉清引进仙曹,伏须告报。
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再拜以闻。
按:《李忠定奏议》卷四五,爱日堂本。又见《梁溪集》卷八三,《靖康要录》卷四,《三朝北盟会编》卷四四,《桯史》卷八,《宋元通鉴》卷五七。
艮岳记宣和四年正月一日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三○、《挥麈后录》卷二、《东京梦华录》卷七、《汴京遗迹志》卷四
京师天下之本,昔之王者申画畿疆,相方视址,考山川之所会,占阴阳之所和,据天下之上游,以会同六合,临观八极。
故周人胥宇于岐山之阳,而又卜涧水之西;
秦临函谷二殽之关,有百二之崄;
汉人因之,又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带以黄河、清渭之川,宰制四海。
然周以龙兴,卜年八百,秦以虎视,失于二世,汉德弗嗣,中分二京,何则?
在德不在崄也。
昔我艺祖拨乱造邦,削平五季。
方是时,周京市邑,千门万肆不改,弃之而弗顾;
汉室提封五方,阻山浮渭,屹然尚在也,舍之而弗都。
于胥斯原,在浚之郊,通达大川,平皋千里,此维与宅。
故今都邑广野平陆,当八达之冲,无崇山峻岭襟带于左右,又无洪流巨浸,浩荡汹涌,经纬于四疆。
因旧贯之居,不以袭崄为屏,且使后世子孙世世修德,为万世不拔之基。
垂二百年于兹,祖功宗德民心固于泰、华,社稷流长过于三江五湖之远,足以跨周轶汉,盖所恃者德,而非崄也。
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其作灵台,则庶民子来;
其作灵沼,则于仞鱼跃。
高上金阙,则玉京之山,神霄大帝亦下游广爱;
而海上有蓬莱三岛,则帝王所都,仙圣所宅,非形胜不居也。
《传》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是山可为,功不可书。
于是太尉梁师成董其事。
师成博雅忠荩,思精志巧,多才可属。
乃分官列职,曰雍、曰琮、曰琳,各任其事。
遂以图材付之,按图度地,庀徒僝工,累土积石,畚插之役不劳,斧斤之声不鸣。
洞庭、湖口、丝溪、仇池之深渊,与泗滨、林虑灵壁、芙蓉之诸山,取瑰奇特异瑶琨之石,即姑苏武林、明、越之壤,荆楚、江湘、南粤之野,移枇杷、橙柚、、榔栝、荔枝之木,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那、末利含笑之草,不以土地之殊,风气之异,悉生成长养于雕栏曲槛,而穿石出罅。
岗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续。
左山而右水,后溪而旁陇,连绵弥满,吞山怀谷。
其东则高峰峙立,其下则植梅以万数,绿萼承趺,芬芳馥郁,结构山根,号萼绿华堂
又旁有承岚昆云之亭,有屋外方内圆如半月,是名书馆。
又有八仙馆,屋圆如规。
又有紫石之岩,祈真之嶝,揽秀之轩,龙吟之堂,清林秀出。
其南则寿山嵯峨,两峰并峙,列嶂如屏。
瀑布下入雁池,池水清泚涟漪,凫雁浮泳水面,栖息石间,不可胜计。
其上亭曰噰噰,北直绛霄楼,峰峦崛起,千叠万复,不知其几千里,而方广无数十里。
其西则参术、杞菊、黄精、芎藭,被山弥坞,中号药寮;
又禾麻、菽麦、黍豆、粳秫,筑室若农家,故名西庄
上有亭曰巢云,高出峰岫,下视群岭,若在掌上。
自南徂北,行岗脊两石间,绵亘数里,与东山相望。
水出石口,喷薄飞注如兽面,名之曰白龙。
沜濯龙峡,蟠秀练光,跨云亭罗汉岩
又西,半山间楼曰倚翠,青松蔽密,布于前后,号万松岭
上下设两关,出关下平地,有大方沼。
中有两洲,东为芦渚,亭曰浮阳,西为梅渚,亭曰云浪
沼水西流为凤池,东出为研池,中分二馆,东曰流碧,西曰环山。
馆有阁曰巢凤,堂曰三秀,以奉九华玉真安妃圣像。
东池后结栋山下,曰挥云厅。
复由嶝道盘行萦曲,扪石而上,既而山绝路隔,继之以木栈。
木倚石排空,周环曲折,有蜀道之难。
跻攀至介亭最高诸山,前列巨石凡三丈许,号排衙
巧怪崭岩,萝蔓衍,若龙若凤,不可殚穷。
麓云半山居右,极目萧森居左。
北俯景龙江,长波远岸,弥十馀里,其上流注山间。
西行潺湲,为漱玉轩;
又行石间,为炼丹、凝亭观、圌山亭
下视水际,见高阳酒肆、清斯阁。
北岸万竹,苍翠蓊郁,仰不见明。
有胜筠庵、蹑云台、萧閒馆、飞岑亭,无杂花异木,四面皆也。
又支流为山庄、为回溪。
自山蹊石罅搴条下平陆,中立而四顾,则岩峡洞穴,亭阁楼观,乔木茂草,或高或下,或远或近,一出一入,一荣一彫,四向周匝。
徘徊而仰顾,若在重山大壑、幽谷深岩之底,而不知京邑空旷坦荡而平夷也,又不知郛郭寰会纷华而填委也。
真天造地设,神谋化力,非人所能为者,此举其梗槩焉。
及夫时序之景物,朝昏之变态也,若夫土膏起脉,农祥晨正,万类胥动,和风在条,宿冻分沾,泳渌水之新波,被石际之宿草。
红苞翠萼,争笑并开于烟暝;
新莺归燕,呢喃百转于木末。
攀柯弄蕊,藉石临流,使人情舒体堕,而忘料峭之味。
及云峰四起,列日照耀,红桃绿李,半垂间出于密叶;
芙蕖菡萏,薵蓼芳苓,摇茎弄芳,倚縻于川湄。
蒲菰蕖,茭菱苇芦,沿岸而溯流;
青苔绿藓,落英坠实,飘岩而铺砌。
披清风之广莫,荫繁木之馀阴。
清虚爽垲,使人有物外之兴,而忘扇箑之劳。
及一叶初惊,蓐收调辛,燕翩翩而辞巢,蝉寂寞而无声。
白露既下,草木摇落,天高气清,霞散云薄。
逍遥徜徉,坐堂伏槛,旷然自怡,无萧瑟泬寥之悲。
及朔风凛冽,寒云闇幕,万物凋疏,禽鸟缩漂。
层冰峨峨,飞雪飘舞,而青松独秀于高巅,香梅含华于冻雾。
离榭拥幕,体道复命,无岁律云暮之叹。
此四时朝昏之景殊,而所乐之趣无穷也。
朕万机之馀,徐步一到,不知崇高贵富之荣。
而腾山赴壑,穷深探崄,绿叶朱苞,华阁飞升,玩心惬志,与神合契,遂忘尘俗之缤纷,而飘然有凌云之志,终可乐也。
及陈清夜之醮,奏梵呗之音,而烟云起于岩窦,火炬焕于半空。
环佩杂遝,下临于脩涂狭径;
迅雷掣电,震动于庭轩户牖。
既而车舆冠冕,往来交错,尝甘味酸,览香酌醴,而遗沥坠核,纷积床下。
俄顷挥霍,腾飞乘云,沉然无声。
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信矣。
朕履万乘之尊,居九重之奥,而有山间林下之逸;
澡溉肺腑,发明耳目,恍然如见玉京广爱之旧。
而东南万里,天台、雁荡、凤凰、庐阜之奇伟,二川、三峡、云梦之旷荡,四方之远且异,徒各擅其一美,未若此山并包罗列,又兼其绝胜。
飒爽溟涬,参诸造化,若开辟之素有。
虽人为之山,顾岂小哉!
山在国之艮,故名之曰艮岳。
则是山与泰、华、嵩、衡等同,固作配无极。
壬寅岁正月朔日记。
化道文大观四年 北宋 · 宋徽宗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三一、《茅山志》卷二五、《道家金石略》第三一七页
大道无方,微妙莫测,包含造化,陶育乾坤。
是以国家虔奉上天,钦崇至道,恢阐化元,咸归正教。
眷惟厥初生民以来,皆未知其向道之方者,日固久矣。
每念至此,则恻然兴叹。
以谓道者圣人体之以为用,百姓日用而不知,由是存心秘检,思有笃厚人伦,订正讹俗,故发谆谆之诲,俾其来者皆得向明归道也。
今夫扰扰群动,不知妙道之生育,而反事象教之殊风。
既习其风,复师其法,雷同以寂灭为真乐,使暗识之民动甘死地,乃为常理,可不悯此沉迷乎?
且人生天地之间,处最灵之首,当受生于胞胎之中,三元育养,九气结形,戴天履地,莫不本乎道者也。
其有上智之人,夙禀灵秀,不待学而自然向道者,千万之中或三数人而已。
逮夫中智以上者,区区于名教利禄之间,虽知道之慈育,姑徇亲爱之累,尚滞声色之娱,故若亡若存也。
其下智之民,甘食美服,安居乐俗,悉皆懵然,冥其向伪背真,殊不知我之形气,皆道之所生也。
且人在道犹鱼之在水,鱼失水则死,人失道当何如哉!
凡百群伦,固宜守道也。
夫道也者,虚无之总,造化之源,浩旷莫得其端,杳冥莫穷其奥,万象以之而生,五音以之而成。
故六合虽巨,未离其内,秋毫虽小,待之成体。
其杳邈也不可阶升,其应感也不疾而速,谓之浑沦。
浑沦,太极之宗也,故太极生两仪,两仪者,天地也。
清气升而天,浊气降而地,冲和结而为人。
故五纬宣精,三光下济,而成三才也。
其施化也,则有炎凉燥湿之候,有方圆形器之名,有盈亏消息之度。
故日月丽乎天,星辰行其纪,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播时百谷,以养民人,蕃殖孳育,以阜常产,然后人各成材,物遂其性。
故得耕而食,织而衣,欣乐乎太平之世者,一皆妙道生成养育之所致也。
观夫伏羲三代而降,虽称号不同,其于尊道事天则一也。
今夫蔽蒙倒置之民,宜究其理,钦而奉之,不亦善乎!
况昭昭然在上者,可畏也。
今发明训谕,宣救积习之󸈠,弘益天下之福,庶使迁善贵生,粲然晓悟,一新其志,归奉道真,上以协天心之享,下以副膺乾绍述之意。
如此,则皇极休光之美,绵亘乎道德之乡,浃洽乎仁寿之域,岂不伟欤!
大观庚寅先天节日,宣和殿制。
奏论宦官之害疏靖康二年正月四日 宋 · 胡舜陟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七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闻《传》曰:「羽翮不脩,不致千里。
闑内不理,无以整外」。
此言治远自近始也。
今国破主辱,宗社仅存,必欲振已颠之绪,成再造之邦,臣愿陛下治自近始,而近者莫若宦官
欧阳修著论切而当,皆汉唐已验之迹,诚可为后世鉴戒。
惟我祖宗鉴汉唐之所以亡而防微杜渐,其制尤备,城狐社鼠不得肆其奸。
自崇宁以来,祖宗之制隳废殆尽,而政事号令悉出阍寺,因循积靡,以成今日之祸,臣请为陛下言其本末。
蔡京当国,图为根深不拔之计,复萌移鼎不臣之心,遂结宦官,倚为肘腋,假以峻秩,付以事权,于是群小猬毛而奋起,膺节钺之重、位师傅之崇者比比皆是。
童贯握兵柄于外,以坏军政;
梁师成执国政于内,以坏朝政;
李彦掊克以害民;
杨戬营缮以伤财。
此则内侍之渠魁者。
其他营求声色,创造游晏,更新侈靡,市花木禽兽以荧惑人主之心术者,如王仍、张见道、邓文诰之徒不可悉举,赏罚生杀出自其口,所喜则致之青云,所怒则挤之陷阱,差除举措悉由中出,宰相充位,奉行文书。
政和宣和间,其势尤盛,各立门户,公受货赂,以贩鬻官爵,凡驵侩下流、奴隶庸材,皆引以为公卿、侍从、牧守、使者,故政和宣和所除宰执尽出其门。
当时大臣与梁师成书,显称门生,略无惭愧,士大夫相习成风,皆以附丽内侍为荣。
自大臣以至州县小吏,皆汲汲贪徇财利以为致身之资,礼义廉耻荡然不复张矣。
是以今日人才极乏,风俗极弊,生灵极弱,而夷狄凭陵,莫之能禦,职此之由也。
下中和勤俭,躬行敦朴,苑囿宫室声色狗马无所嗜好,此圣性卓然,自有远小人之资,虽有仇士良数十辈,岂能训导后进,以容悦圣心?
但陛下仁恕有馀,而罪或纵释,隆宽广问,而言或听从,故使贽御尚循故态。
臣何以言之?
盖臣尝论李彀奏状至详,谓不可提举京城所,其词痛切,不蒙施行。
臣又尝论京城所拘占店宅物业,沮上皇罪己之诏,乞赐废斥,不蒙施行。
又尝论内侍领外局非祖宗之制,乞行罢废,不蒙施行。
又尝论谭稹招制义军,为患河东,责降昭州,极为轻典,乞籍没其资产田宅,不蒙施行。
其馀台谏臣僚论内侍者多矣,亦不闻诛一有罪者,臣所谓罪或纵释者此也。
方都城围闭,诸将守禦,赏以劝功,岂宜轻举?
今日集百官宣府刘延庆转官,明日集百官宣府刘延庆转官。
延庆昔有邱山之罪,今无尺寸之功,不知何以得此恩数?
延庆善结内侍,人人喜为称誉,故旬日之间,两宣府制,赏及罔功,人心不服,将士孰不解体?
刘光国恃有内援,凶悖尤甚,殴将作监丞江徵,臣与台属论列,其言不行。
昌国闾闬鬻卦之人耳,遽命以官,即通朝籍,参谋守禦,与士大夫同列,内侍所荐也。
乘城者或迁秩或锡带,皆内侍所好者;
或责官或罢职,皆内侍所恶者;
城上今日行某事,明日罢之,明日又行某事,皆出于内侍建明。
其事无益,有同儿戏,人莫不笑之。
孙傅以枢臣总领守禦,每为掣肘,不得约束,他人为所陵轹,固可知矣。
台属有告臣者曰:城上见一中贵姓罗者,厉声谓士卒曰:见他官员不得唱喏,亦不得起身。
凶焰赫然,摧压士类,岂不沮忠臣义士之气乎?
又有一中贵人据敌楼,设卧具甚华丽,岂与士卒同甘苦者乎?
臣于始城守时见都人喧闹,欲殴此辈,遂尝内奏,乞不差内侍上城,面奉从臣所奏。
已而城上内侍旁午,皆因其所请,而使之往。
臣所谓言或听信者皆此也。
大抵小人言无忠诚,不可信,其间又有稍知书者,假书史以文奸言,此尤为害。
且如唐恪、聂昌,天下皆以为小人,陛下亦用之者。
、昌能傅会内侍,使之延誉耳,故陛下用之不疑。
臣窃意陛下遭今变乱,必自悔悟,不眷顾此曹矣。
臣近蒙圣旨,往开封府检察受纳金银,见陛下亲笔付王时雍内侍某人受纳,内侍某人免勾,此事既付有司,何烦宸翰如此?
当此扰攘中,又闻内侍有为王知章差遣者,是以知陛下眷顾此曹未衰也。
都城每有变,必先殴内侍,人情所恶可知矣,岂宜曲加恩意,使生头角?
陛下深居九重,日见大臣而已,台谏数请对论事,则陛下见士大夫至少,而金珰玉貂终日群侍左右,万一用其言于差除及号令政事,为害不细。
臣愿陛下所以处今内侍,宜法唐太宗不任以事,惟责以守禦扫除之职。
仍复祖宗法,官至内殿崇班,即转出。
凡奏乞事件,并申中书枢密院,不得专达,则今日致乱之源,庶可消革,而再造之邦,庶几有成矣。
取进止(《胡少师总集》卷四。又见《靖康要录》卷一五。)
「所」下原衍「有」字,据《靖康要录》删。
登闻检院钦宗皇帝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北宋 · 陈东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三二、《陈修撰集》卷一、《宋史》卷四五五《忠义传》一○、《宣和遗事》后集
臣等闻自古帝王之盛,莫盛于尧舜
尧舜之盛,莫大于赏善罚恶。
尧之时有八元、八凯而未暇用,有四凶而未暇去。
尧非不知其可用可去也,意谓我将倦于勤,必以天下授舜,特留以遗之,使大明诛赏以示天下耳。
故《传》曰「舜有大功,二十而为天子」,天下诵之,至今不怠。
臣窃谓在道君皇帝时非无贤才如八元、八凯而未用者,非无奸臣贼子如四凶而未去者,道君亦非不知之,特留以遗陛下。
又况方此夷狄侮慢中国,正欲收天下之心,求天下之策,以禦夷狄之难,以安中国之势。
然恶者未去,善者未得。
臣等窃为陛下先诛所谓奸臣贼子如四凶者,则天下皆晓然知陛下好恶所在,行见智者献谋,勇者竭力,忠臣义士莫不捐躯效死,为陛下用,于是贤才如八元、八凯者,可举而用矣,夷狄何足患哉!
欲知奸臣贼子如四凶者,曰蔡京,曰王黼,曰童贯,曰梁师成,曰李彦,曰朱勔之徒是也。
臣等谨按,蔡京罪恶最大。
崇宁初,太上方恭默听断,起閒散之地,擢置宰司
天资凶悖,专权跋扈,首为乱阶,陷害忠良,进用憸佞,引置子孙,尽居要途。
变乱祖宗法度,快其私心;
窃弄朝廷爵赏,固其党与。
蠹竭国用,残暴生民,交结宦官,姑息堂吏,盘根错节,牢不可解。
乃偃蹇自肆,无复忌惮,包藏祸心,实有异志。
缙绅侧目,莫敢谁何,有识之士,比之王莽
所幸之灵,社稷之福,太上聪明睿知,洞照其衷,奸计败露,弗得窃发。
使若辅少主,其篡夺复何疑哉!
此非特臣等知之,天下共知之。
臣等闻顷时陈瓘、任伯雨、何昌言、江公望皆曾论其奸状,故此数人者,为一斥,不复再用,至有饮恨而死者,天下怨之。
用事,奸人并进,王黼相继为相,位至公傅
骋柔曼之容,肆俳优之行,欺君罔上,蠹国害民,无所不至。
假应奉君上之名,置局私家,四方珍贡,尽入室,自奉之馀,始以进御。
卖官鬻爵,贪饕无厌,奸赃狼籍,缙绅不齿。
观其所为,大抵效
朔方之衅,实启之。
是时童贯实同其谋。
本与结为表里,因借助,遂握兵权,至为太师进封王爵
左右指使,官至承宣,阍卒庖人,防团是任。
古宦官之盛,未有其比。
实庸谬,初无智谋。
每一出师,必数千万,随军金帛,动亿万计。
比其还朝,兵失大半,金帛所馀,尽归私帑。
臣等盖尝闻之边人,贯之用兵,纪律不明,赏罚不公。
身冒矢石,未必获赏;
亲随,厚赏先及。
夫以师之耳目,常在大将旗鼓,进退从之,胜负系焉。
身去敌尝数百里,是致将不先敌,士不用命,以见败衄,挫辱国威。
士卒陷亡,不以实奏,所获首级,增数上闻,祖宗军政,坏乱扫地。
而又贪功冒赏,不察事机,朔方之兵遂致轻举,败我国盟,失我邻好。
今日之事,咎将谁执!
贯之所恃有梁师成,实联婚姻,以相救援。
师成之恶,抑何可言!
外示恭谨,中存险诈,假忠行佞,藉贤济奸。
盗我儒名,高自标榜,妄立名号,众称隐相。
欲揽国家之柄尽归诸己,欲使天下士大夫尽出其门。
端人正士往往望风疾走而避之,亦有不幸而遭其点污者。
一时苟贱无耻之人,争往从之,旋致显位。
王黼之进,实赖师成师成,如,内外相应,捷若影响。
为相臣,专秉国政,奉行师成之意而已,不闻天子之命也。
朝廷执政侍从,天下监司郡守,往往皆师成门生,蔡京父子奉之不暇。
至如去岁太上一日相二人,师成自谓皆出己意,闻者骇恨不已。
夫论相者,天子之职也,宦官擅权,乃敢僭拟。
浸淫不已,事必有大于此者焉,可胜寒心!
顷岁李彦以根括民田按行河北京东京西,威赫三路,所在州郡,据庙堂坐,使监司郡守列侍其旁,而列侍之辈,咸藉彦进,不敢辄违。
臣等闻中间曾有人诣太上论列此事,是时师成适在上侧,抗声言曰「王人在古诸侯之上」,使其人不得尽言。
遂致李彦凶燄益炽,夺民常产,重敛租课。
当职官吏稍有违忤,即讽监司捃摭他故,无辜送狱,士大夫愤郁而死者往往有之。
三路百姓破家流荡,不知其几,悉叹怨苦之声洋溢道路。
去年京东河北止以租钱及燕山免夫之征剥克太甚,盗贼四起。
正如两浙曩时清溪之寇,实由朱勔父子渔夺东南之民,怨结数路。
方腊一呼,四境响应,屠割州县数十,杀戮吏民动亿万计。
天下骚然,弥岁不已,皆父子所致,生灵何辜!
父子皆曾犯徒杖脊,始因贿事蔡京,夤缘入仕,交结阉寺,遂致超显,招权怙势,气燄可炙,出入禁闼无时,而卫士莫敢呵止。
侵移内帑无数,而有司不得会计。
其所请钱,号为收买花石进奉之物,其实尽以入己。
自初至今,不知其几千万数。
父子每以勾当公事为名,多挟官舟往来淮、浙,兴贩百端,骚动数路,蔑视官吏,仅同奴仆。
所贡物色尽取于民,四散遣人,尽行搜括。
士庶之家,一花一石,坟墓之上,一松一柏,辄用黄纸缄题,以充进贡。
撤民屋庐,削民冢茔,幽明受祸,所在皆然。
甚者深山大泽、穷崖断谷、江湖危险、人迹不可到之地,苟有一花一石实生其间,必作威福,逼胁官吏,期于必取。
间有不可力致,而官吏申白者,辄大怒詈,以不奉上之名归之。
官吏畏惧此名,不免驱动百姓,极力攻凿,得而后已。
由是致人颠踣陷溺以陨其身者不知其数。
东南之民怨入骨髓,欲食其肉。
父子方且炎炎未艾,天下扼腕。
此六贼者前后相继,误我上皇,离我民心,天下困弊,盗贼滋起,兵革不休,遂致夷狄交侵,危我社稷。
太上哀痛,情实切至,前日诏书一出,观者如堵,妇人孺子亦常流涕。
臣窃谓太上罪己之诏播告四方,而等未正典刑,天下疑惑。
等平日收恩于己,敛怨于上,前此罪状未白,天下不无归怨于太上者,若不诛等六贼,将何以慰太上之心、雪太上之谤,以解天下之疑!
而况今日之事,王黼实专其谋,童贯实专其任。
败祖宗之盟,失中国之信。
创开边隙,实费枝梧,是致陛下新即宝位,遽劳北顾之忧,臣子之心不胜愤愤。
究其所由,蔡京坏乱于外,梁师成阴贼于内,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从而结怨于辽、金,遂使天下之势危如丝发。
臣等窃谓此六贼者异名而同罪。
伏愿陛下乾纲夬决,断自圣志,擒此六贼,肆诸市朝,与众共弃,传首四方,以谢天下,庶几太上之志果成于陛下,岂不伟哉!
陛下方欲鞭笞夷狄,必先立我国威,以正内势。
六贼不灭,国威未振。
兼此六贼党与之盛,遍满中外,又养死士数百人,自为之备。
若陛下万一少从宽贷,止于窜逐,祸胎尚存,则肘腋之变,恐生不测,方之夷狄,殆有甚焉。
史有之曰:「去河北群贼易,去朝廷朋党难」。
陛下诚不可不留神也。
而况蔡京、王、童贯盖尝阴怀异意,摇撼国本,顷年杨戬亦有是心。
所赖陛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此数贼者计弗得行。
天下臣子切齿刻骨,有年于兹,常恨未得上方斩马剑,断其腰领,以告
陛下其忍不诛乎?
杨戬虽死,愿陛下亦勿赦此贼,发其冢,暴其骨,以解天下之怨愤。
梁师成王黼之应也,之开边,师成实有助焉。
朱勔以奇技淫巧进,而官至建节,郑居中力争不可,至郁愤而死。
盖当时用建议北伐,遂有此除;
今朔方如此,当如何!
乃有稍闻警急,朝廷不暇安枕之际,父子遽先众人,欲尽室东下,计其情实,尤不可赦。
李彦据有西城所钱物,去岁东京盗起,斗米千钱,民兵缺食,中外忧之,乃发钱数千万往淮浙买米,运至东京,以规厚利。
前日太上诏罢西城所钱,令以其钱付之有司,闻尚欲强占,不肯交割,及至交割,所存无几。
宦官抗国,悖慢如此,尚复可容!
臣等愿陛下断然无疑,必杀无赦,使天下忠臣义士得信于今日。
《传》云:「去恶如农夫之务去草,芟夷蕴崇之,绝其根本,勿使能植则善」者,信矣。
今戎狄背叛,正为此六贼者起,陛下其忍惜此六贼以危天下乎!
使唐明皇早诛杨国忠,则禄山未必有以藉口。
幸陛下无小不忍于此也。
陛下赦而不诛,即恐天下共起而诛之矣。
夫舜之去四凶,亦见于受禅之初,未闻其犹豫也,可不鉴哉!
臣等窃闻道路之言曰「蔡京自谓有建立储贰之功」,此语尤为悖逆。
太上初立陛下为太子,天下共知断自宸衷,立嫡立长,古今大义,何与事!
而乃欲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耶?
此大不然者,愿陛下亟图之,然后赫斯怒而北顾,决策亲征,以威丑虏,彼虽跳梁不逊,岂无一念契丹昔日澶渊之祸乎?
臣等窃谓亲征之诏一出,虏人心寒胆落矣。
议者或谓兵食不足,未可轻动。
臣等窃谓不然。
陛下即位,天下归心,今更诛此六贼以快其愤,孰不效死为陛下用?
臣等虽布衣一介之贱,亦岂不能捐躯报陛下耶?
况闻比日朝廷募兵,日得数万人,皆一时忠勇精锐之士,兵不患不足矣。
诸司不急之务悉已罢去,而其财用尽归朝廷,富家巨室各有进献。
更若籍没六贼及他宦官幸臣素冒锡予、积聚货财不知纪极者,又何患财用之不足乎!
臣等不自揆度,辄以社稷安危大计献于陛下。
干冒宸严,罪当万死。
臣不胜俯伏待罪之至。
登闻检院三上钦宗皇帝靖康元年正月三十日 北宋 · 陈东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三二、《陈修撰集》卷一
臣于去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曾同本学诸生等伏阙下上书,言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勔等六贼罪恶,乞行诛戮。
又于今月初六日独诣登闻检院上书,言、勔父子及贯等挟太上皇帝南去,窃恐迤𨓦渡江,假藉威势,遂生变乱,乞追数贼复还阙下,各正典刑,别选忠信可委之人往侍上皇。
前后二书,至今未蒙尽赐行遣。
虽闻王黼、李彦已曾施行,然罪大谪轻,未厌公论。
、勔父子释而不问,纵之南去。
师成尚在亲密之地,中外疑惑。
臣窃谓朝廷方因夷狄之难,未暇议此,以故未敢再有申陈。
然今日事势之急,殆有甚于夷狄者。
况夷狄之兵,皆由群贼误上皇所致。
今又挟上皇于危急之地,臣岂敢尚尔默默?
臣昨日闻诸道路之言曰,高俅近收其兄伸等书报,言上皇初至南京,不欲前迈,复为数贼挟之而前,沿路劫持,无所不至,上皇饮食起居不得自如。
数贼阻隔甚严,除其党与之外,不容他人辄得进见,虽高俅被宣欲进,亦复艰难。
上皇行至泗州,又诈传上皇御笔劄付高俅,令只在本州守禦浮桥,不得南来,遂挟上皇渡桥而南,以赴江浙,其随驾卫士,尽为群贼斥之而回。
闻方过桥之时,卫士攀望上皇车驾,失声号恸,童贯遂令胜捷亲兵挽弓射之,卫士中矢而踣,自桥坠淮者凡百馀人。
高俅父子兄弟在道傍,仅得一望见上皇,君臣相顾泣下,意若有所欲言者,而群贼在侧,上皇气塞声咽,不敢辄发一语。
道路之人莫不扼腕流涕。
臣虽至愚,粗知忠孝,传闻此事,不觉涕泪流臆,为陛下愤。
陛下父慈子孝,天人之所共知。
上皇今为天子之父,而乃受制奸臣贼子,一至于此,可胜寒心!
此臣所以汲汲为陛下言之也。
盖数贼之党遍满东南,而上皇随行之臣,如宇文粹中,又是蔡京甥婿,其弟虚中,闻亦窜而往。
蔡攸之子也,得守镇江,据千里山川要害之地。
宋㬇,蔡攸之妻党也,出领大漕,专数路金谷敛散之权。
童贯有亲随胜捷之精兵,朱勔有一乡附己之众恶,皆平时阴结以为备者。
一旦南渡,即恐振臂乘势窃发,控持大江之险,奄有沃壤之饶,东南千百郡县必非朝廷有。
是将倾陷陛下父子,使之离间,非特圣孝之养阻奉晨昏,而其事必有至难言者。
臣窃谓今日之势,夷狄非所患,所可深患而图之不可少缓者,正谓此尔,陛下何尚不忍于此也?
臣知之矣,必是梁师成阴有营救,致陛下未得奋发英断,臣请申言师成之恶。
臣每得之󲦤绅之言曰,师成为人真是奸佞,自其容貌观之,似不能言者,而稽察其衷,阴险祸毒,最为可畏。
盗我儒名,外示廉静,其实招权怙势,侵我纲纪。
上皇每进用一宰相、大臣以及侍从之官,师成必收其功以归诸己,故宰相大臣秉持国政,必惟师成之命是从。
王黼事之不啻父兄,蔡京父子趋事不暇。
师成气燄倾耸朝路,贤士大夫莫敢侧目。
至如文章之事,责在词臣,朝廷典诰,各自有体,师成必欲其文悉如己格,或一背违,辄行谮斥。
国家取士,至公之选,无如科举;
士大夫所恃以自异者,无如及第、出身。
人主所笼络天下英俊以求将相者,正在于此。
师成乃荐其门吏使臣储宏两次特赴廷试,赐第唱名。
宏自登第之后,依前使充使臣之役。
即是天子临轩策士,止可充师成趋走执役之吏尔,非特以左右奴仆玷辱士类,又所以轻侮朝廷选举之法。
宣和六年春,上皇亲策进士八百馀人,皆以献颂上书为名,特赴廷试,率多师成之力,尽是富商豪子,先曾进纳,及非法补受官职、士大夫不齿之人,或白身不足以应进士举者,闻每名献师成钱七八千缗,师成便与奏请特赴廷试之命。
师成所荐既众,即又转令张补等将上,其他权幸遂相效以贳利,师成实启之。
每遇赐第唱名之日,师成必在上侧,临时奏请,妄有升降,以害公道,在廷之士往往解体。
国家选举之法为师成坏乱,几至扫地。
此事缙绅士大夫上至朝廷之所共知,第畏师成,不敢言尔。
师成平日受四方监司郡守以下馈遗不计其数。
又创置北司,以聚不急之务,专领书艺局,擅建官吏,剩立工徒,以进市井游手无赖之辈。
滥恩横赐,縻费百端。
京师土木之工,穷奢极侈,往往师成实董其事,因而偷盗官钱,不知纪极,倘不察其所为,而惑其足恭诈伪,必以为真能廉静者。
此所谓以直济佞,以廉济贪,大佞似圣,大诈似忠者也。
臣又闻师成在内朝,善观上意所向,随向随转,每以其性取之,夤缘为奸,窃弄威福,阴夺人主之柄。
正如美酒好色浸淫害人,而人常耽嗜无厌,不觉遭其害也。
臣恐师成今在陛下左右,浸润弥缝,无所不至。
陛下离明独照,洞察其奸,必不为其所惑。
师成与贯结为姻家,、黼、勔、彦又其积年之朋党。
盘根错节,牢不可解。
师成不去,同恶尚存,深念陛下威福之柄未免窃弄于此人之手,群贼等辈倚为奥援。
陛下虽欲大明诛赏,以示天下,以慰太上之心,何得为哉?
数贼罪恶贯盈,陛下素所备知,不待臣区区之说,臣前书所陈,已可概见。
臣更请以比日所闻为陛下言之。
前此上皇传位陛下,盖其圣志素定,非临时仓卒之谋。
惟此数贼,实尝挠之,而蔡攸者沮遏尤力,赖上皇圣明独断,志莫之夺,赞襄之力,吴敏有焉。
陛下谦逊之际,闻数贼密请郓王皆来至殿上,而师成实为谋始。
比至事定,自知失计,乃争言曰:「太上之志,我实成之;
敏之策,我实授之;
定策之功,我实有之」。
人臣要君,莫此为甚!
天下共知数贼之心久欲不利于陛下,方陛下在东宫之时,各怀异意,欲伺閒隙,于是杨戬亦同其谋,臣前书已略言之矣。
又见比年都城妇女首饰衣服之上,多以韵字为饰,甚至男女衣著币帛,往往织成此字,皆是师成倡为谶语,以撼国本,群贼和之,更相誇尚,以动天下之心。
忠臣义士切齿刻骨,非一日也。
迨今传位之次,复肆奸谋;
其谋弗成,乃欲贪天之功以为己力。
始终阴慝,有如此者!
又况蔡京久事上皇,素有异心;
童贯、蔡近为虏贼结为内应,欲分我中国而王之,反状败露,遂即逃遁;
朱勔父子势倾江浙,已二十年矣。
今此数贼同挟上皇而去,亦恐素志勿悛,未必肯利于上皇也。
万一祸有不测,而梁师成复从中起,陛下将何以处之?
愿亟图之,无使滋蔓难图也。
臣窃以今日夷狄恣行侵侮,而我上皇哀痛罪己,至避位而去,凡厥左右大臣及亲近用事之人,不问有罪无罪,率当引己归咎,自求贬放,为君分谤也;
岂有其君痛自罪己,而一时巨臣偃然自若,略不知悔?
则前日之事,咎将谁执!
矧今夷狄之衅,实自数贼启之,不知陛下何惮不诛而纵其远遁,使之幸免耶?
或尚使之出入禁闼而无所忌惮耶?
江浙之变,萧墙之祸,不可不虑。
陛下若欲正厥典刑,当自梁师成始,不然则朝廷之上动辄掣肘,事未可图也。
臣愿陛下勿以臣布衣之言为无足采者,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陛下姑试行之。
仍愿陛下速降德音往上皇行在,告谕一应随行军兵,锡以厚赏,各使悉心协力,卫护上皇车驾。
亦乞亟命宰臣恭赍陛下亲笔奏请,往迎上皇早还京师,庶使不负终身欣然乐而忘天下之志,陛下复全父慈子孝之美,以彰孝治之盛,天下幸甚。
臣为此书,而或见诘曰:「上方以夷狄为患,子独不能献一谋策以为上计,而乃汲汲于前日之事,毋乃不知前后缓急乎」?
臣应之曰:此大不然者。
夷狄之患,止于手足;
群贼之患,实在腹心。
腹心疾去,元首自全,手足浮疴,岂能为害?
今夷狄所欲,大则土疆,小则玉帛。
玉帛相通,自古有之,祖宗土疆,得之甚艰,何忍弃之?
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岂不鉴之?
城下之盟,不足守也,岂不知之?
千里袭人,未有不亡者也。
今贼袭我,越数千里,其亡必矣,尚何疑之有?
师克在和不在众,同心同德,和之至也。
庙堂之上,帷幄之中,将相大臣,孰不从之?
陛下渊默雷声,乃赫斯怒,奋发英武,以殄丑陋,又何难焉!
此在睿谟必有以处之矣,如臣书生,岂敢妄议。
臣书所陈,必欲先诛六贼者,事系陛下父子天性之重、宗社生灵莫大之计。
臣谓今日之事,惟断乃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幸陛下留神。
荐渎天威,罪当万死,臣不胜战慄恐惧之至。
李龙眠山庄图1197年10月13日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三二、《平园续稿》卷七、《益公题跋》卷二、《佩文斋书画谱》卷八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龙眠居士博学嗜古,志尚清远,笔端馀力,溢而为画。
王荆公雅重之,数赠以诗,又从苏、黄诸公游,盖文与可一等人也。
龙眠山庄图》匹休《辋川》,张右丞远明《雁峰谈录》云正本为中贵梁师成取去,今所临摹盖初本也。
居士出处具蔡天启所作志文。
一子讳硕,字天老湖南提举常平
是生四子,予识其二:长讳琥,字西美,通敏善议论,终于郡倅
季曰瑜,字季周,尝为理掾,能传乃祖笔法,予屡得之,今亡矣。
西美之孙咎出此轴,请予题其后。
庆元三年十月壬午,平园老叟周某题。
艮岳记 宋 · 张淏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五
徽宗登极之初,皇嗣未广。
有方士言京城东北隅地协堪舆,但形势稍下,傥少增高之,则皇嗣繁衍矣。
上遂命土培其冈阜,使稍加于旧矣,而果有多男之应。
自后海内乂安,朝廷无事,上颇留意苑囿。
政和间,遂即其地大兴工役,筑山寿山、艮岳,命宦者梁师成专董其事。
时有朱勔者,取浙中珍异花木竹石以进,号曰花石纲,专置应奉局于平江,所费动以亿万计。
调民搜岩剔薮,幽隐不置,一花一木,曾经黄封护视,稍不谨则加之以罪。
斲山辇石,虽江湖不测之渊,力不可致者,百计以出之,至名曰神运,舟楫相继,日夜不绝。
广济指挥尽以充挽士,犹不给。
时东南监司郡守,二广市舶,率有应奉。
又有不待旨,但进物至都,计会宦者以献者,大率灵璧、太湖诸石,二浙奇异花,登莱文石,湖湘文竹,四川佳果异木之属,皆越海度江,凿城郭而至。
后上亦知其扰,稍加禁戢,独许朱勔蔡攸入贡。
竭府库之积聚,萃天下之伎艺,凡六载而始成,亦呼为万岁山
奇花美木,珍禽异兽,莫不毕集。
飞楼杰观,雄伟瑰丽,极于此矣。
越十年,金人犯阙,大雪盈尺,诏令民任便斫伐为薪。
是日,百姓奔往,无虑十万人,台榭宫室,悉皆拆毁,官不能禁也。
予顷读国史及诸传记,得其始末如此,每恨其他不得而详。
后得徽宗御制记文及蜀僧祖秀所作《华阳宫记》读之,所谓寿山、艮岳者,森然在目也。
因各摭其略,以备遗忘云。
御制《艮岳记》略曰:「于是按图度地,庀徒僝工,累土积石,设洞庭、湖口、丝溪、仇池之深渊,与泗滨、林虑灵璧、芙蓉之诸山,最瑰奇特异瑶琨之石。
姑苏武林、明越之壤,荆楚、江湘、南粤之野,移枇杷、橙柚、、榔栝、荔枝之木,金蛾、玉羞、虎耳、凤尾、素馨、渠那、茉莉含笑之草,不以土地之殊,风气之异,悉生成长养于雕阑曲槛。
而穿石出罅,冈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续,左山右水,沿溪而傍陇,连绵而弥满,吞山怀谷。
其东则高峰峙立其下,植梅以万数。
绿萼承趺,芬芳馥郁,结构山根,号绿萼华堂
又旁有承岚、昆云之亭。
有屋内方外圆如半月,是名书馆。
又有八仙馆,屋圆如规。
又有紫石之岩,祈真之磴,揽秀之轩,龙吟之堂。
其南则寿山嵯峨,两峰并峙,列嶂如屏,瀑布下入雁池。
池水清泚涟漪,凫雁浮泳水面,栖息石间,不可胜计。
其上亭曰噰噰,北直绛霄楼。
峰峦崛起,千叠万复,不知其几十里,而方广兼数十里。
其西则参术、杞菊、黄精、芎藭,被山弥坞,中号药寮。
又禾麻、菽麦、黍豆、粳秫,筑室若农家,故名西庄
上有亭曰巢云,高出峰岫,下视群岭,若在掌上。
自南徂北,行冈脊两石间,绵亘数里,与东山相望,水出石口,喷薄飞注如兽面,名之曰由龙渊、濯龙峡,蟠、练光、跨云亭罗汉岩
又西,半山间楼曰倚翠,青松蔽密,布于前后,号万松岭
上下设两关。
出关,下平地有大方沼,中有两洲,东为芦渚,亭曰浮阳
西为梅渚,亭曰云浪。
沼水西流为凤池,东出为研池。
中分二馆,东曰流碧,西曰环山。
馆有阁曰巢凤,堂曰三秀,以奉九华玉真安妃圣像。
东池后结栋山下,曰挥云厅。
复由嶝道盘行萦曲,扪石而上。
既而山绝路隔,继之以木栈倚石排空,周环曲折,有蜀道之难。
跻攀至介亭,此最高,于诸山前列巨石凡三丈许,号排衙
巧怪巉岩,萝蔓衍,若龙若凤,不可殚穷。
麓云、半山居右,极目、萧森居左。
北俯景龙江,长波远岸,弥十馀里。
其上流注山间。
西行潺湲为漱玉轩。
又行石间为鍊丹亭,凝观、图山亭,下视水际,见高阳酒肆,清斯阁。
北岸万竹苍翠蓊郁,仰不见天,有胜云庵、蹑云台、消閒馆、飞岑亭,无杂花异木,四面皆也。
又支流为山庄,为回溪。
自山蹊石罅搴条下,平陆中立,而四顾则岩峡洞穴,亭阁楼观,乔木茂草,或高或下,或远或近,一出一入,一荣一彫。
四面周匝徘徊,而仰顾若在重山大壑、深谷幽岩之底,不知京邑空旷坦荡而平夷也,又不知郛郭寰会纷萃而填委也。
天造地设,神谋化力,非人所能为者。
此举其梗概焉」。
祖秀《华阳宫记》曰:「政和初,天子命作寿山、艮岳于禁城之东陬,诏阉人董其役。
舟以载石,舆以辇土,驱散军万人筑冈阜,高十馀仞。
增以太湖灵壁之石,雄拔峭峙,功夺天造
石皆激怒抵触,若踶若齧,牙角目鼻,首尾瓜距,千态万状,殚奇尽怪。
辅以磻木、瘿,杂以黄杨、对青,竹荫其上。
又随其斡旋之势,斩石开径,凭险则设磴道,飞空则架栈阁,仍于绝顶增高树以冠之。
搜远方珍材,尽天下蠹工绝伎而经始焉。
山之上下,致四方珍禽奇兽,动以亿计。
犹以为未也,凿池为溪涧,叠石为堤捍,任其石之怪,不加斧凿。
因其馀土,积而为山。
山骨暴露,峰棱如削,飘然有云姿鹤态,曰飞来峰,高于雉堞,翻若长鲸。
腰径百尺,植梅万本,曰梅岭
接其馀冈,种丹杏、鸭脚,曰杏岫。
又增土叠石,间留隙穴,以栽黄杨,曰黄杨巘。
筑修冈以植丁香,积石其间,从而设险,曰丁嶂。
又得赪石,任其自然,增而成山,以杂植于其下,曰椒崖。
接水之末,增土为大陂。
从东南侧柏枝干柔密,揉之不断,叶叶为幢,盖鸾鹤蛟龙之状,动以万数,曰龙柏坡。
寿山而西,移成林,复开小径至百数步,有同本而异干者,不可纪极,皆四方珍贡,又杂以对青。
十居八九,曰斑竹麓。
又得紫石,滑净如削,面径数仞,因而为山,贴山车立。
山阴置木匮,绝顶开深池,车驾临幸,则驱水工登其顶,开闸注水,而为瀑布,曰紫石壁,又名瀑布屏
从艮岳之麓,琢石为梯,石皆温润净滑,曰朝真磴。
又于洲上植芳木,以海棠冠之,曰海棠川。
寿山之西,别治园囿曰药寮。
其宫室台榭卓然著闻者,曰琼津殿、绛霄楼、绿萼华堂。
筑台高千仞,周览都城,近若指顾。
碧虚洞天,万山环之,开三洞为品字门,以通前后苑,建八阁亭于其中央。
榱椽窗楹,皆以玛瑙石间之。
其地琢为龙础,导景龙江,东出安远门,以备龙舟行幸。
东西撷景二园,西则溯舟造景龙门,以幸曲江池亭。
复自潇湘江亭开闸通金波门北,幸撷芳苑。
堤外筑垒卫之,濒水莳绛桃海棠、芙蓉、垂杨,略无隙地。
又于旧地作野店麓,治农圃,开东西二关,夹悬岩,磴道隘迫。
石多峰棱,过者胆战股栗。
凡自苑中登群峰,所出入者此二关而已。
又为胜游六七,曰跃龙涧、漾春陂、桃花闸、雁池、迷真洞。
其馀胜迹,不可殚纪。
工已落成,上名之曰华阳宫。
华阳大抵众山环列,于其中得平芜数十顷,以治园圃,以辟宫门。
于西入径广于驰道,左右大石皆林立仅百馀株,以神运、昭功、敷庆、万寿峰而名之。
独神运峰广百围,高六仞,锡爵盘固侯,居道之中,束石为亭以庇之,高五十尺,御制记文,亲书,建三丈碑附于石之东南陬。
其馀石或若群臣入侍帷幄,正容凛若不可犯,或战栗若敬天威,或奋然而趋,又若伛偻趋进,其怪状馀态,娱人者多矣。
上既悦之,悉与赐号,守吏以奎章画列于石之阳。
其他轩榭庭径,各有巨石,棋列星布,并与赐名。
惟神运峰前巨石以金饰其字,馀皆青黛而已,此所以第其甲乙者。
乃命群峰,其略曰朝日、升龙、望云、坐龙、矫首、玉龙、万寿、老松、栖霞、扪参、衔日、吐月、排云、冲斗、雷门、月窟、𧒆螭、坐狮、推青、凝碧、金鳌、玉龟、叠翠、独秀、栖烟、卿云、风门、雷穴、玉秀、玉宝、锐云、巢凤、雕琢、浑成、登封日观、蓬瀛、须弥、老人、寿星、卿云、瑞霭、溜玉、喷玉、蕴玉、琢玉、积玉、叠玉、丛
而在于渚者曰翔鳞,立于涘者曰舞仙,独踞洲中者曰玉麒麟,冠于寿山者曰南屏小峰,而附于池上者曰伏犀、怒猊、仪凤、乌龙,立于沃泉者曰留云、宿雾。
又为藏烟谷、滴翠岩、搏云屏、积雪岭,其间黄石仆于亭际者曰抱犊天门
又有大石二枚,配神运峰,异其居以压众,作亭庇之。
寘于寰堂者曰玉京、独秀、太平岩,寘于绿萼华堂者曰卿云。
万态奇峰〔一〕,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胜,于斯尽矣。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大梁陷,都人相与排墙避敌于寿山、艮岳之颠。
时大雪新霁,丘壑林塘,杰若画本,凡天下之美、古今之胜在焉。
祖秀周览累日,咨嗟惊愕,信天下之杰观,而天造有所未尽也。
明年春,复游华阳宫,而民废之矣」。
按:《艮岳记》,民国四川存古书局刊本。又见《汴京遗迹志》卷四,宛委山堂本《说郛》卷六八上,《古今说海》卷一一八,《名山胜概》,乾隆《祥符县志》卷四。
金井水红花 明 · 徐复祚
 出处:六十种曲 红梨记 第十三出
国是贤奸混。
天心兴废移胡马度金微。
京畿
中原鼎沸痛恨王黼梁师成这一班奸臣呵。致使翠华东幸。
踯躅向江湄。
空望断汉官仪也啰。
贴:山河百二
一朝顿非。
轮毂三千。
难道寸筹莫出。
好一似渔阳鼙鼓
霓裳酿胚。
好一似马嵬旌旆。
淋铃雨催眼前一瞬。
千古兴亡异。
翟忠惠家传绍兴十一年十一月 宋末元初 · 翟耆年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四八、《忠惠集》附录
公翟氏,名汝文字公巽润之丹阳人
翟受姓于周,有封国曰翟桓,世居北地,后为晋所灭,徙于西河
周景王时,翟偻新居宋,宋元公无信,大夫华氏谋弑元公,国人与华氏作乱,偻新战败华氏,脱甲于公所而归。
璜佐魏文侯,以得士显名诸侯。
汉高祖总帅群雄,剪灭项氏,即帝位,盱以功封衍简侯
文帝时廷尉下邽太史公所谓自书其门者。
牧、况父子,并以《易》传世。
方进以儒术饰吏事,号通明相
东郡太守义举兵谋复汉室,为王莽所杀。
酺以道术政事高第第一,拜尚书
超,山阳太守,齐名李膺、陈蕃,号八极
坐没入中常侍侯览财产髡钳输作,后同死诏狱。
高士汤与其子庄隐居寻阳,五徵不起。
永嘉盗贼闻汤名德,皆不敢犯,乡里赖之。
孙矫、曾孙法赐,世有隐行。
世言率左右羽林兵讨武氏,期迎复中宗
长孙弭贼薛仁杲之乱,泾州赖安。
良佐宋州刺史,璋虢州刺史
自周迄国朝,代有显人,明德伟烈,踵武相望。
廷尉刺史,子孙散居陕、虢、颍、洛之间,翟氏之胄,始分南北,居陕虢者曰北翟,而居吴越前楚者号南翟氏。
公之宗自高士以来,世居寻阳
五代秦宗权之党刘建封陷长沙,公五世祖避乱迁润之丹阳,以孙权常射虎丹阳之庱亭,又自别曰庱亭之翟。
始祖显,越州山阴宰。
高祖玭,故汝州太守,非礼不动,与人交必以身下之,汝、颍间所谓翟古人者。
曾祖涛,知苏州长洲县赠太子少保,通三《传》,专于礼乐,一时之硕儒好礼者推之。
祖从,故扬州通判,赠太子少傅
父思,故秘书监,知应天府,赠少师
公年十四举进士,试《孔子集大成论》,词旨赡博,老儒不过也。
以书谒南丰曾巩子固子固立言窥制作之奥,负大名,简宾客于造语,少印可,喟然曰:「吾道不坠,繄子是赖」。
及请退,三留更仆,徒御改观,士林传耀。
既登第,十年不仕,曰:「亲老,可远乎哉」?
崇宁壬午,先少师捐馆,公庐墓三年,还舍,毁瘠不胜衣。
除丧,干禄京师,大臣一见奇之,曰:「王佐材也」!
议礼局编修官,荐于徽宗
帝召对,谓蔡京曰:「翟某器识深远,议论通明,可储东观」。
秘书郎
公父子踵武蓬山,缙绅荣之。
馆中谋白宰府,请议登封以彰洪烈,公言:「治清净,柳宗元犹知封禅之非。
今不劝上三代礼乐以文至治,而启上师秦汉之侈心,惧王通之讥也」。
白简论公诋忽治功,讥侮盛典,责监宿州税。
大观丁亥,除著作郎
公九流七略靡不该贯,率语成章,事以类举。
一日,馆中群集,问植柏于墓义。
公言:「任昉云地中有兽名弗述,好食亡者脑,铜铁击之不死,插其脑即毙,前汉黄肠题凑,盖以禦之。
汉制:主第树柏中庭,取松柏之茂也」。
明年秋,迁左史
渊圣皇帝出就外傅,择一时人物为官僚,首命公劝讲储宫
,诏试词掖
徽宗皇帝务述熙、丰政事,士夫学宗王氏,以通经为要,史学无介意者。
言官媢公负材骤进,论公少从苏轼、黄庭坚游,学术不正,不可当内史赞书之任,除显谟阁待制、知襄州
未行,再论,降直龙图阁、知齐州
郡圃旧引舜泉为流水周台榭,前政贪墨无艺,淤之,植泽泻私己。
公命导泉如初。
或谓使君有拔葵之风,公曰:「郡圃与民皆乐者,而渎利自污,惧民之弗率也」。
未几,言章再论,落职知唐州
谢章自辨,言者挟忿,肆攻不已,罢郡符祠禄
政和壬辰秋,复职知陈州
明年春正月,诏还西掖
公以天子修明礼乐,比隆三代,王言非深厚尔雅不足行远,乃师盘诰以敷辞令,震耀中外,明并日月,四方传诵,咨嗟太息。
,除修哲宗皇帝国史,提举京常平
范慎奏:「陛下执大象以抚域中,天人和同,幽明感格,奠九鼎,作晟乐,受玄圭,行冠礼,祀圜丘,祭方泽,协气横流,珍祥沓至,天神降,地祇出,皆甚盛德事,旷古所未闻也。
然未有显大之举,以荣天休,以彰美绩。
愿诏儒官,制为乐,荐之郊庙,以传无穷」。
奉旨委公修制。
公奏:「古者登歌在上,乃播八音,声依永言,始协律吕,虽有《韶》、《濩》之作,必先《雅》、《颂》之正。
所以《猗那》、《长发》,光祀成汤
《清庙》、《我将》,周人用享。
其上推本有娀、姜嫄受命之始,其次备载太任、太姒作合之德。
爰暨武丁、成、宣,褒大其子孙;
下及周、召、山甫,显扬其佐命。
圣君贤臣,勋德光明,更历千载,震耀如初。
体大事重,苟非其人,孰敢轻议?
陛下肇新晟乐,天地顾答,改作礼器,比隆商周,宜得语言文学之臣,付以声诗郊庙之奏,荐功皇天,明诏万世。
乃以臣愚讨论,是使蚊虻负山,气力几何」?
不允。
圆丘出郊,有人物车马空峙云端,时谓天人相与、白日显行云。
宰相蔡京请率百官庆贺,诏「表非翟某莫能昭明嘉祥,叙侈神贶,其俾视草」。
冬十一月,除给事中
京兆投事使臣吉州防禦使窦鉴强买市人张顺女为侧室不从,诬京城杀牛,白昼集群不逞劫其家,掠女以去。
讯冤阙下,诏鉴夺爵为士伍。
未几,诏刊丹书,许用郊恩荐其子昌
公言:「鉴招合亡命,白昼肆掠平民,昌聚众杀人辇下,父子肆行凶威,无所忌惮,纵未即肆市朝,岂可蒙被世赏,重污爵列?
如此,则小人无所惩艾,刑法无所施用矣」。
诏格前旨。
鸡林遣使入贡,诏元宵观灯,班侍从上。
公请对,言:「《春秋》王人虽微,序诸侯上。
王之制,先诸夏而后外域。
廉陛崇峻,则堂皇尊严;
轨物凌迟,则国威顿损。
今岛夷细介,奉琛而至,一旦升法从上,是中国自卑天子近臣,而尊显陪臣之小物。
若遂行之,贻辱朝廷,有无人之叹」。
矍然曰:「非卿不及是也」。
命如旧制。
政和间,内外乂安,百揆时叙,诏儒臣修明典则,肇新宋礼,以训四方,除公礼制局详议官
明年,天锡簋,承天休,诏礼官汉唐诸儒臆说之陋,宪三代稽古象物,昭德于彝器。
凡祀圜丘、祭方泽、享祢宫及太室诸器,专命公监三代,正轨则,制器铭功,以格神祇祖考。
于是宋器大备,匹休商、周
楚庭傩,上命公作《傩师逐疠词》四六韵语凡三篇,辰受命,午即上。
读之曰:「班、马才也」!
内侍梁师成宠冠一时,位兼三事,画旨和买百姓墓田,增辟园地。
公言:「昔郑简公葬,欲毁公族之庙与司墓之室以行,子产不可,君子以为知礼,曰礼无毁人以自成者。
今近幸之臣假诏平人之墓,以广游乐之所,非所闻也」。
梁怒,讽宰相黜公守宛陵
郡山崄民贫,酒坊课额夥大,月入稍亏,或负沽过界,常平使者径遣官封坊场,籍家财,充逋赏。
公奏:「前后征系,为户一百三十有八,为钱三十六万八千有奇。
穷民较沽,规利养生,坐不售,或系累致荡产,复逮系不聊,且非无良故犯者。
今责必不可得之逋,使朝夕愁叹囹圄,上累至仁。
请一切贷贳,以洗疮痍;
裁减岁额,以省刑罚」。
诏悉除负,额减旧半。
明年秋,除吏部侍郎,未拜,改帅合肥
踰月移守密州
密负海,盐课甲诸郡。
崇宁初宰相蔡京平准榷货,饬为新法茶盐钞,俾商人先输钱请钞,赴产盐郡授盐。
始严刑杜绝私市,欲囊括四方之钱,尽实中都
意欲谓非相市,他人莫能给用,则己可固位肆奸。
常使见行之法售给才通,辄复变易,欺商贾以夺民利,名对带法。
客负钞请盐,扼不即畀,必对元数,再买新钞,方许带给旧钞之半。
季年又变对带为循环法。
循环者,已买钞未授盐复更钞,更钞盐未给复贴纳钱,然后给盐,凡三输钱始获一直之货。
民无资更钞,已纳钱悉乾没,数十万券一昔为败楮无所用。
富商巨贾,朝为猗顿,夕至殍丐。
盗贩衡石者,推原经历,穷治党与,追逮迹捕,狴犴充溢,死亡道路。
重抵黥配,轻辟至徒即狱,更累政不敢纵舍。
公曰:「祖宗法,获私商不诘所由,以靖民也。
今麇集不逞苛刻之,一旦亡命,是树寇也」。
悉纵之。
卒公代,无以盐犯禁者。
宣和初,朝廷兴燕山之师,诸路税帛,指会须给。
版曹言:祖宗制,卫兵以八月授衣,请六月毕至。
诏诸路促输。
上下相承,催督峻急,富室乘时射利,匹至倍值。
公曰:「今四月蚕未簇而督绢,殆如缘木求鱼」。
命匹纳见值之半,遣官贸易京师,从容告办。
东武多牛,朝廷岁须牛黄,牛失黄辄瘠死,民坐黄破产者相属。
公曰:「守劝民耕者,而督黄致毙其牛,此孟子所谓以政杀也」。
天府药物所聚,宜易致,遣牙校往求以献。
公言:「黄以享上,臣敢有辞?
请岁输钱,就市辇毂」。
徽宗皇帝大德至仁,降旨直免。
明年赋花罗颁六宫,户部言:「胶西丝帛所产,请不敷给」。
公曰:「此定、润物,邦人虽莫娴,当经画承命,茍复抗请,蔑济也」。
遣吏走两郡,佣工以教织纴,甫期自集。
宫祠以归。
又半岁,有浩然独往之志,乃上章谢事。
踰岁,闻公精神强固,诏复奉祠
明年,诏还东省,旋报罢。
渊圣皇帝即位,以东宫旧臣,召直翰苑。
公以时事俶扰,即日造朝。
既对,请遣使北人,立其裔结林牙伊都,以寻旧好,与为唇齿,以抗金兵。
力言:「金人盟好难信,今倾国内侵,茍不厌志,其肯徒回?
若倚和缓备,使得逞其间,非计也。
且中国久安,兵不习战,是我力已不敌。
顾今无策,惟分促勤王之师,速会畿甸,散屯以多其应,持重以老其师。
诏诸将审用间谍,互为策应。
彼野无所掠必携,携而久留必怠,怠而击之,庶几或济。
今日之事,非老臣无敢尽言者,惟陛下深计社稷安危,无忽大事」。
耿南仲及其子延禧以潜邸调护恩,言听计从,坚请和戎。
公言不用,请去,除显谟阁学士会稽
少师凡再牧越,公继为郡,邦人美缁衣之荣。
下车专以仁政,赋讼有更数政不决者,公一语开晓,咸得其情,皆悦伏而去。
公闻二圣出狩,集本道兵五千人援京师
时上驻跸畿甸,遣官走帝所,请即帝位,以慰民望
复请纠合义师,追贼鏖战,以张国势。
广陵,公以牧守不得诣见,乃遣上佐及其子耆年奔问官守。
建炎二年春、夏淫雨,蚕麦告病,公言:「浙东和预买帛,岁九十七万六千匹,二十三万五百,以一路计当十之三。
郡三邑,经方贼焚劫,户口彫耗。
萧山一县,家业钱一百七十缗,民力困弊,于此可见。
陛下即位元年赦书,『祖宗上供物帛悉有常数,熙宁已后,献利之臣奏请增扩,不胜其弊,其议裁损,以纾民力』。
六月甲子,制诏『赋敛之厚,其痛蠲除』。
臣谓与其尅剥穷民为朝廷得少缣帛,不若敷君父实惠,使百姓咸知爱戴。
臣已体赦敕恻怛之意,将第三等户以上减半,第四户以下行住罢。
及百姓身丁盐钱,祖宗皆有定制,其后始于折米,今悉为帛。
臣已令只纳见直」。
制曰可。
转运使吴昉劾公擅放钱帛,诏降官两等。
公表言:「臣叨临剧郡,实任牧民。
当上圣总戎之初,属二圣蒙尘于外,遐方俶扰,众志易摇。
西有倪贼之未诛,东有方寇之馀党。
征徒溃散,群盗繁兴,若催科之不聊,则环视而俱起。
臣所谓轻捐州郡之租赋,乃以重保朝廷之土疆」。
明年饥,公问策于寮佐,咸请诱富室出谷以赈。
公曰:「今盗贼方兴,诱劝之利未及贫民,而诛求之祸首及上户,殆断屦补履也」。
即捐两岁圭租散给。
已而发郡廪、截上供以济,民免流殍,赖活者数万人。
秋八月,杭卒陈通婴城以叛,公曰:「远人猾夏,东南国根本。
盗贼肆发,吾莅方镇,贼在邻境不讨,吴越环视为盗区矣」。
即提兵七千渡涛江,与贼搏战。
公奏:「浙西屯兵进退不一,莫肯用命。
乞暂付臣节制,以毕臣功」。
朝廷方以专军委宪臣高士曈士曈戚里子,必欲招携以幸功宠。
公复言:「今兵势已盛,诛戮已加,而宪臣欲释贼纳降,意在党贼,固沮军兴。
昨严贼倪从庆跳踉山谷间止十数辈,朝廷不深责帅臣诛讨,茍就招安,致人心无所惩艾。
今复许招降,是朝廷专以官爵诱人为盗,奖其叛逆,非所以训也」。
士曈为贼欲诱质,始专用兵。
后文臣提刑周格继至,复逗留,士曈竟为贼掳,而被杀。
贼志既得,分遣间谍,散诱官军,党附滋众。
公复乞济师,朝廷遣辛道宗将西兵五千为援,至嘉禾,肆掠而溃。
十一月殿帅王渊统王师收复,言章论公总兵临城,不肯会战,有旨令公具析。
公言:「臣奉诏旬日,不知所对。
自杭贼叛乱,独臣首提孤军与贼鏖战,诸将悉为宪臣抑制,不许会合,无一人肯应臣者。
臣累奏乞暂付臣大将旂鼓,庶无汩挠,得以讨贼。
臣日夜策厉痍伤,枕戈待命,不旬日王师荡定。
若责臣不武,不能破贼,则臣无所逃罪;
若以臣不会合,则无单车一介与臣犄角,不识使臣与谁会合?
臣前后乞讨贼奏牍具在,非可诬也」。
奉旨特降充显谟阁直学士
富民诸葛氏即居为楼,临通衢,岁久为鬼物所据,白昼显出,夜明炬如墟野间,人莫敢登,因塑像其上,往来或不致严,即祟苦之。
公命辟楼为酒肆,名曰和旨,取课入以资军储,徙像丛祠,神无闻焉。
左辖叶梦得闻之,曰:「是肯翟公,信有德君子哉」!
吏部尚书黄裳道山前辈也,叹曰:「翟公能使鬼神知畏,是难能也」。
后月入丰衍,朝廷置官莅沽,以佐经费。
公为郡,军士以事远适者,必计道费、具药物,审视遣之。
既行,经理其家,靡有阙遗。
计杭贼之乱,管置邮传息耗,委官抚孥,咸怀忾敌,无私顾忧。
军行,与士卒同起居,次舍庖爨无异具,时叹以为古贤将所不及。
公牧越,始至,营无屋,军士僦舍,与民杂处。
公曰:「帅职不修至此,其能责士用命乎」?
即废基创屋三千楹。
既成,躬按行庐舍,为办服用,微至匕箸杯盂,靡不备具,然后以次授馆。
士卒咸感涕稽颡,谓抚士恤隐,昔所未闻。
然有犯必诛,人人畏爱,莫不自尽。
浙东副总管杨应诚累历廉访使者,以下除簉牧,怫郁不平,数诋时政。
惧公不能自安,谋为保全计,乃欺朝廷称尝随其父任边吏,熟知敌情,及自高丽至女真径道,请身使三韩,结鸡林,图迎复二圣。
公奏:「应诚欺罔君父,自为身谋,实无奇计可返翠华。
应诚高丽高丽辞以大国之使,假道以问行所,敢不承命。
或金人闻使人至自敝邑,请问津以窥吴越,则将何辞以对?
决辱命,取侮远人。
臣已檄四明,茍应诚至毋济其行」。
应诚闻之,自临安登海舶以往。
既至高丽,果如公言,气索而返。
郡僚听讼有不能得者,众以谒公,语未既,已洞始末,片言折之,群疑涣然,罔不叹伏。
公既去,邦人塑公像于郡之龙瑞宫能仁寺,咸以公射弧之日修梵供,以伸善颂。
户绘公像奉祠,画史至摹本立直以售。
邦人饮食,必祝公而后食,闵闵焉惟日夕望公复至。
公莅郡,或细故而置理,或重负随释遣之,然咸得其情,众始腹非,卒皆心服。
后政师公行事不当也,既而访其迹,则厚贷者果善良,而吏讯者凶人也,已而曰:「无以为也,是得于心,不可学」。
建炎四年冬,以疾力请挂冠,十上始得去。
明年,金人南渡,避地闽峤。
绍兴初,天子驻跸山阴,诏复以翰林学士起公,未至,除承旨侍读,命所寓郡守即庐劝驾,敕使人颁诏,须公启行以闻。
既对,顾公进趋雍容,议论英特,谓中兴人物之表。
殿庐御士见公步武温丽,音吐畅润,论事切要,咨嗟改观,曰:「今日岂止复睹汉官威仪,是学士位庙堂,中兴必矣」。
每制诏上,读之,恨起公晚。
踰月,除参知政事
公力辞不得命,公亦以经世为己任。
天子虚心听纳,倚以图治,海内引领尅复。
二圣狩金国,议臣言:「三韩距金境密迩,请取道以迎兵卫」。
高丽随遣使造朝,令止行人于四明,俾其属进。
及堂参,公适在告,宰相出笏逆之。
公闻亟出,谓丞相曰:「三韩国陪臣,藉其主来,犹班两省下。
今使人之属至,仆射以汉相之尊,与为客礼,是自贬以伤国体,非所谓折冲禦侮者」。
及再见,公命吏谕之曰:「宰相出笏见使者,以恭问二圣行跸。
今竣事矣,其以吏见使人」。
既进,加恭畴昔。
秦桧为相,四方奏请填委未决,吏并为奸。
公语专责都司程考吏牍,稽违者峻惩之。
公当印,凡讼诉直送所属,会六部者不得过一日,吏惧自力,无复滞事。
同列诮公非堂牒典故,公曰:「天子蒙尘,四方奏报利害,间不容发。
若用承平故实,则玩时废日,不唯事失机会,举有滞留之叹矣。
方时艰棘,圣贤驰骛犹不给,吾侪可惰而任吏耶」?
公因对,乞治堂吏受贿者。
面劾公擅治吏,公言:「臣位执政,按吏而宰相见劾,岂可无耻居位」?
即力求去,挽之不可。
公言:「宰相既不许臣预政,臣岂敢茍偷荣以误国事」?
退复坚请。
言官方孟卿意,抗章论公不合与宰相不协,因防秋,欲以细故去位。
诏以散官就第。
公表言:「臣昨陪国论,误简圣衷,不量孤独之交,欲济艰虞之会。
谓蒙全度之见察,岂料同列之不咸。
而虽号参知,了无关预。
人材除擢,但见画于录黄;
政事施行,一视成于牒检。
忧心自念,负愧益深,若蹈渊冰,不能朝夕。
与其雷同充位之无补,莫若洁己求去之为宜」。
又云:「爵禄非事君之本心,所怀经世;
去就乃□臣之大节,安敢辱身!
使臣得辞宠利于圣朝,是亦能识廉耻而为国」。
既归,谢宾客,以道、释书自娱,曰:五千言守恬淡、合虚无为先,金仙氏明空寂、觉妄幻为本,旨趣玄远,自非上智默识,无自而入。
然有无之相资,如形影之相随,初不独立。
谓无上普度天人,莫尊于《黄箓大醮著盟真玉检》十卷;
如来升济六趣,莫大于《冥阳斋作净供普济仪》三卷。
皆裒晋、唐以来郊天奉佛之典,丹章绿字之书,稽据参考,创成一家,轨量宏深,广大悉备,真前古之所未有。
欲使修真之士知非勤功行、严斋戒、尽诚恪、躬礼容,不足以上帝、感大雄、济群生。
其立意陈辞,贯通坟典,合六经之实旨,阐玄教之至言,非叔世谄道佞佛狭隘之所窥识。
冬十月普安夫人忧,哀过而礼不踰,士之好礼者式焉。
又明年,徒行扶护,自台归祔先少师之茔。
子弟谏公六十不毁,《礼》经所著。
今老人血气已衰,跋涉千里,日又摧伤,脱冒霜露,将谓卒大事
公曰:「荼毒至此,吾忍以年不自尽乎」?
是岁,金人复窥江表,军行不得进,乃葬湖州之官宅村。
既复土,留湖以奉松楸。
服除,泛恩除端明殿学士
刘豫挟金人临淮,师退,诏前宰执议禦敌善后之计。
公言:「朝廷无远略,无定论,无腹心谋议之臣。
三者不立,后之善?
自金人躏藉中国,乘舆越在裔土,虽西晋刘、石之祸,唐室安、史之乱,不至于此。
炎俶扰,今九年矣,天下日苦于兵,而战守之计初未定也,经国规模未立也。
将相大臣每至防秋,则豫谋避地之计,至春则泰然安肆,如无事之日。
敌至与众同惧,适退与众同喜,如斯而已。
所谓禦敌者,臣不识也。
晋武帝欲平吴,得张华、羊祜、杜预以赞其计;
唐宪宗讨淮蔡,武宗伐泽潞,赖裴度、李德裕以成其功。
今群臣泛泛然如河中之木,则陛下谁与权事揆策,以图今日之事乎?
臣愿择大臣有深谋远略者任之,责其恢复。
拔用能将,必以却敌。
合天下之英杰,相与讲谋立国之纪纲,规模先定,然后可为也」。
公以湖去行朝一舍,冠盖旁午,乃迁寓平江常熟
绍兴七年冬,以郊恩除资政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
金人归地之岁,自沂、密来者,言京东、西人怀归之心,朝不能夕,约王师至则倒戈相应。
既闻公登廊庙,曰:「庶抚我乎!
茍朝家命给事(公自给事中出守密,故民云。)收复,我必死锋镝以报公德,朝廷无遗矢亡镞之费,京东、西可一日复也」。
既闻公去国,咸蹙然曰:「莫有推诚轸物、忠实无私可与成此功者,吾其为异域鬼矣」!
京东、西人谓公政神明,旁郡之不伸者咸即公求成,公笑遣之。
举陈牒部使者请送公理正,曰:「公不吾与,吾无憾也」。
大观末,三代礼器稍出,学士大夫获识全古,渐迹先秦科斗字学。
公建言:「古者班诸侯宗彝,使镇抚其社稷,以世守之。
当是时,咸受彝器于王室,而后能国,抑为宝重矣。
圣人制器尚象,载道垂戒,寓不传之妙于尊彝,使人即器以求象,即象以求意,心悟目击命物之智,晓礼乐法,而不说之秘于起居饮食之间,朝夕监观,罔有逸德。
此唐虞所以画衣冠为纪而民不犯。
盖牺象、尊彝、鼎罍、豆笾所用不同,为礼各异。
周人小宗伯之职辨六尊六彝之名物,又专设官以司其用,刻铭皆科斗文字。
圣人作经以载道,经非字莫成文。
《周礼》保氏以六书教国子。
其后官弗修方,罔知迹于籀古,至谓小学,不复经意。
栒鼎悝铭之窾,羽陵汲冢之书,曾不耳闻。
周宣王时史籀仓颉之法,作大篆,总天下字,一以会意。
书法之坏自始,其书俗恶已不可言。
秦又恶大篆之烦,务从简易,李斯、赵高、胡母敬变为小篆。
程邈起狱隶,创为隶法,始皇谓便于迅急,行之不疑。
四人胥吏之资,臧获之见,挟秦刑杀之威,钳天下儒术之口,必欲显名不朽。
因奏罢天下书不合秦文者尽除之,焚烧先典,殄灭籀学,而古文绝矣。
汉去周为近,习于秦隶,不识古。
唐开元间,又变汉隶为今文,人至不识隶书。
今字学举宗许氏。
东汉和、安永元建光间先秦古文已绝,许氏但袭秦隶,悉从转声,野陋浅薄,缪妄甚,其害至于错乱经旨。
错乱则事君训民,何自而正?
聂崇义集腐儒之说,著《三礼图》以误后学。
商周礼器、科斗文字灿然毕出,陛下方绍稽三代,光明典礼,此独郁而未扬,疑有阙也。
愿诏硕儒博闻之士,稽正六经,考礼于商之器,正字于鼎彝之间,刬革缪伪,搜访失绝,使六经尊罍牺象之用,六书象形科斗之书,昭明炳焕,与六经相表里,以教后人,天下幸甚」!
上大喜,诏礼官即议以闻。
有司谓事大功夥,旷日引时,继罹金人之乱,竟不克成,识者太息。
公为郡,必稽公帑之逋于民者,罢宴集,绝馈饷,储月廪偿之,曰:「瘠民以适己,白取以称客,吾不能也」。
凡朝廷与郡市民物,必面给直,曰:「守不亲畀,则为吏豪夺,所得无几矣」。
公奉先严恭,著《享礼》一卷,节朔按以行事。
每祭必先扫除,内外宿设筵几,率族属告于祖庙。
既夕,迎主就位,戒内外无或謦咳及闻履声者,以谓祭求诸阴,故昏而行礼,屏气山立,馈尊拜祝,如闻叹息,如见所祭。
质明竣事,奠币燎瘗,奉祏返室,再拜绥神乃退。
自少至老,虽甚疾,必自力。
公言:「范晔《后汉书》语近词冗,事多注见。
其《自叙》云『笔势纵横,比方班氏,非但不愧』,今丛陋乃尔,岂笔削未定,缘事被诛,遂传之耶」?
乃删取精要,总合传注,作《东汉通史》五十卷。
谓儒者道不行,立空言无补也,著《圃学》五卷、《广闻》三卷、《人物志》五卷,曰亦足以遗人矣。
公藏金石刻千卷,心画妙天下,用笔窥六朝书法之秘,尽沉著痛快、遒丽劲逸之美,虽一点一画,不妄下笔。
米元章、蔡天启见公行笔,惊曰:「非唐贤所及」。
张文潜赠公诗称「颜筋柳骨世不闻,翟公笔力回千钧」,盖实录也。
公心印刚正,讼牒押尾,吏悉截取以怖疟。
六朝至唐名画甚富,洞晓画法,自画《三境高真图》、《十极列圣图》、《九天朝元图》、《四圣降魔图》,凡六十轴。
《三天云辂图》、《九天乘龙图》、《七佛图》、净土弥陀观音势至像、著色《楚山春晓图》。
又妙于刻塑,授法工师,刻三清真武像于会稽之告成观,尽端严温慈之相,神气虚闲,如与人接,见者肃然,郡人谓之木宝。
常州广孝寺僧伽留衣化也,公以旧制不工,亲为易塑,得如来悯世援溺之状,虽戴安道、杨惠之复出,殆无以过。
既成,五色光出窣堵波,烨然高数十丈,有目咸睹。
公知人之鉴,世服其明。
尝相吴敏、范宗尹,自布衣期以远达。
秦桧密州学官,一见知必为公辅,执政、从官或援于场屋,或自僚属荐于朝者一百三十五人。
程俱、陈橐、韩驹,皆门生也。
公喜治药物,裒方之经验者为《肘后秘书》三十卷,施药济人,四十年未尝少怠。
炮炙和剂,必躬必亲。
为守日,遣医历民居及军伍视疾苦,坊置病历,遣官检校,具增损以告。
贫者赒恤之,死亡则给槥具,赗其家。
先祖帅商丘,遣公应贡松
盱眙,宿普照寺,寺僧伽真身所舍塔也。
僧子英设食腆而恶,公曰:「一齑面足矣,奚以是为」?
夜梦紫衣僧告曰:「翟公须齑面,宜亟设」。
素凶德,诃遣之,逮晓复梦僧至,曰:「客须齑面,师勿靳也」。
惊寤,见僧反手扃户而出,惕然悟为塔中仙。
迟明过公语故,公留行致谢曰:「弟子敢以口腹累和尚耶」?
公至朝,以力请复北人之裔、修好以禦金人不合,求去。
是冬京师陷,独脱围城之祸,始悟其请出也。
太夫人吴氏润人,享年八十有八。
自归先少师,至公位执政,岁时奉祀,治家咸有典则。
妇德母仪,时称阃训,贤夫令子,世为名臣,四方荣焉。
翟氏内外宗族以百数,举无间言。
轸姻党之急,甚于己私。
居先少师丧,贫悴不聊,有相资者,夫人笑曰:「吾贫暂尔,吾儿岂资人者」?
不屑也。
公俸稍奉亲赈施外,未尝妄费。
买田于高邮及乡里,谓子弟曰:「吾岂老而悖谬,置多田遗子孙争端哉!
盖欲创道宫曰仁靖,佛庙曰植德,徼福老、释,升济考妣,少伸风树之悲尔」。
公捐馆舍,耆年营靖馆于襚之阳,创梵宫于公墓之右,卒父业也。
治家鞭挞臧获,必正衣冠拱立,曰:「五刑,天儆怠荒,今私用之,复惰肆,吾惧不敢,所谓非礼威严不行,圣人教人先自肃尔」。
公奉养未尝过量,曰:「吾寒儒,敢易天禄以肆志哉」?
至于竹头木屑,未尝蔑弃,曰:「暴殄天物,用不以道,是殄物也」。
及义所当施,虽黄金百镒,举犹鸿毛。
金人至中原,衣冠厄兵火,十室而九,惟公独免。
公与人交,必诚必信。
前后为同列中伤,不遗馀力,直道而行,恬然自信。
庸人狡夫,欺以百数,或请闲之,公曰:「不诚无物,尤而效之,又可乎哉」?
与人期,虽虎豹在前,烈风雷雨,不变也。
每戒子弟曰:「汝宁容人欺,毋以不诚待物」。
尝言快意事勿为,为必有悔。
又言:「麟凤,人虽不识,闻其名者莫不耸悦;
枭獍,虽不害人,见者莫不憎恶。
士人不师德麟凤,而为刻薄,使人如见枭獍,是自弃也」。
宣、政间,士夫咸附北司,以图进宠。
及二圣出狩,汩丧忠赤以茍活性命,独公以道自守,进退光明无垢。
公言:「三代人攸好德,叔世禀性不善,刚戾暴恣。
先师、老、释更出而化导之,使依仁宝慈,以自免于戾。
惧其顽弗也,又申言福善祸淫以教诱之,冀其知畏而惩焉。
三圣者哀伤谆诲而莫,甚矣,人之难化也」!
公济物之心,须臾不怠,故赋政以惠民为本;
祗畏之心,日省夕惕,故行事以远悔为先。
尝言:「人生于忧患,故《易》称『履虎尾,索索,终吉』,此圣人教人儆畏以远祸也」!
清明垣夷,表里洞达,口未尝言人过。
笃于行义,奏补先甥侄而后子孙。
乡人贫不克婚葬者,辄为主办。
录旅榇之无归者千七百函瘗之。
为郡必搜境内之在殡者,具费使复土,曰:「掩骼埋胔,王泽也,守可壅乎」?
晚年数梦释迦佛,教工刻制,极华饰崇奉之严。
公薨之岁,自正月上日,金碧顿昏,如烟雾所曀,日现颦蹙之容。
仲秋晦,公忽弃世。
公以熙宁九年丙辰九月十一日戌时生,绍兴辛酉八月二十九日薨于平江府常熟县寓舍,享年六十有六。
前三日,群鸟集正寝,号鸣不止,夕有大星陨于室。
父老叹曰:「公其殆乎」!
公疾革,命耆年凡故臣恤典之例锡者,悉辞于朝,曰:「吾生无益于国,死不敢重为君费」。
《遗表》言:「今国步方艰,人危未靖,将帅骄惰而不能复尺寸之地,仓廪空虚而至于无岁月之储,士有沟壑之忧,民怀杼轴之叹。
致睿躬之尝胆,期励众以止戈。
所愿益慨圣衷,诞恢远略,思为君之难而于出令,钦惟刑之恤而审于用刑。
懋终典学之勤,以广生知之圣。
清心省欲,崇简易以经邦;
务俭宝慈,敷柔惠以怀众。
修已以安百姓,耀德以绥四方。
旌谏以来尽言,营田以期足食。
重名节以激媮弊,信赏罚以振纪纲。
减冗食之吏以靖民,清入仕之源以省吏
镌任子之令,使知学古而入官;
严荐举之科,敷求实材而授职。
赫然复古,继周室之中兴;
力致郅隆,使汉仪之复见」。
语皆救时之弊,极言无隐,人所不敢及者,君子谓至矣尽矣。
自得疾至易箦,惟饮水自洁。
及属纩,无一言及家事,卧左胁沉然以没。
非平日于性命道德所悟入,孰能视死生如昼夜至此!
始娶吏部尚书原武邢恕之女,邢惇夫者,其弟也。
夫人词学辈惇夫,而识过之,享年三十一,赠鲁国夫人
继室赵郡太守汝阳王纯之女,封魏国夫人
夫人事先君谨而甚至。
子三人,长即耆年,邢出也。
耆年自少知友,皆天下有名士,丈人行也。
刘器之所甚爱,而以著骚见称于张文潜
养志自修,好古文及黄老言,介褊不茍合。
质不任吏,自谓为吏必以戆罢,少日即退休,著黄冠服,放浪山谷间,以著书自娱。
宰相范觉民徵君苏养直曰:「翟子清浊太明,善恶太分,此张惠恕之所以不能取容当世也」。
既老,居于家,环舍植桐百本,自号󶺺老隐
次鈜,右朝奉大夫通判严州
次绂,右朝请大夫权发遣南剑州
孙十人:畋,右奉议郎监登闻鼓院,赐绯鱼袋;
略,右从事郎淮南东路提举常平司干办公事
𤱍,右承事郎、监建康府榷货务都茶场门;
畯,右承奉郎两浙路转运司干办公事
畴,右承事郎福建提举茶盐司干办公事
𤰩,承奉郎
疄、㽧,皆承务郎
曾孙五人:襄、忞、裒,皆将仕郎
交,未官;
次未名。
女三人。
公病痔,痛苦不聊,仲女慈忍者再刳股杂剂进,公赖以少损。
其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葬于润州丹阳县灵山
耆年裒公平日著述,为《翟氏家集》三十卷,系除官制诰于后,欲后世考公行实,知家传之实录也。
孤耆年曰:先君平昔言:「吾死无志墓,无请谥,无立墓隧之碑。
自古有死,疾没世而无称。
太上立言,惟托名为不朽。
吾三朝遗老,进退不疵,应传太史,若无求事刻画以誇流俗,茍平日不为人信,是直资镇石耳」。
惟公能足以康天下,道足以经百世,穷居约处,欲以一身支大厦之将倾,障狂澜于既倒,言未发而众先喻,功未见而众先信,力不及而世与之。
其宣于事业者,万不一试而彰焉,犹为一世之所甚重;
使出其二三以安利乎人,则泽之被世,其涯也!
孤耆年惧无以光昭先君之令德,传于永世,故追纪平日语言行事为家传,以备史氏之求。
而其质固陋不足以识立身行道之大方,其辞鄙拙不足以述致君泽民之万一,适足以玷累光明,芜秽盛德云。
既葬,孤耆年再拜稽颡请于宾曰:「先公有治命矣,敢请所以信于无穷而昭其德者宠嘉先人,而庇其遗嗣,是先大夫之没不朽,而不肖之孤犹可以释憾于九原也」。
宾拜稽首曰:夫子纳君于善,终食不违,嘉绩协于师言,是不亦忠乎!
夫子济物之心,坐以待旦,不亦惠乎!
故谓夫子「忠惠先生」。
论监司成大享等十三人不可玷一路重寄奏绍兴三年十二月 宋 · 常同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八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一、《宋代蜀文辑存》卷三八
今诸路待阙监司近百人,其间凡庸阘冗之尤者,请为陛下数之:新福建提刑成大享,谄事权贵,为户部郎中,催浙东上供,豫期趣纳,为国敛怨。
淮南转运副使郭康伯,性资邪佞,尝至省门,伺堂吏而揖之。
淮南久不除漕,权臣喜之,特为复置。
新广提举市舶林仲堪,贪鄙不廉,尝权南剑州,杨勍寇至,先盗取库藏之物,焚之而遁。
江西提盐章亿,行同驵侩,尝与兄弟争财,首建析居之议,宗党莫不鄙其所为。
提点坑冶铸钱唐隶黄潜善之客也。
扬州,与贵近为狭斜之友。
自运属除秘丞,士论不齿。
广东提盐蔡向,性贪而刻,在浙东,率敛钱物无数。
今又付以此任,故态复作矣。
湖南提盐卢宗训堂吏之家,性资凶暴,除目之下,士夫传笑,谓流品自此不分矣。
福建提盐李承迈,本假女谒,交通权臣。
广西提盐胡升,浮薄晚进,因妇翁黄潜善擢为编修官
潜善误国,得罪天下,岂容其婿尚玷选擢?
湖南运判林叔豹,自登第即游梁师成之门,以校正太清楼书籍改官。
顷任御史,陛下灼见其朋附,逐之。
提点坑冶铸钱陈逊童贯,特荐改官,谄事权臣,即得见阙,职事旷废。
浙西提盐张愿、新浙东提盐郑侨年,皆监当资序。
懵不晓事,尝除大理正,即以言罢;
侨年乃崇、观间大臣子,年少痴騃。
此十馀人所为,大略如此,今乃玷一路之重寄,岂特不足以镇服州郡,生灵受弊,当不少矣。
伏望并赐罢黜,庶使四方渐有澄清之期。
陆寘柳瑊徐伟达秦梓陈霭当罢奏绍兴四年二月 宋 · 常同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八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三、《古今事文类聚》外集卷一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三八
寘乃内侍王通之客,为明州司录,供进蜜煎海错,就迁通判
避通名,改称府判
今浙路有呼府判者,自寘始也。
后任发运,奸赃狼藉。
瑊顷知洺州,不能镇抚士卒,以致军变,身中数刃。
近岁交结辛道宗,求赐章服,陛下灼见其无耻,罢之。
伟达资性贪鄙,在围城中,移书亲旧,有「新君即位,人情喜悦」之语。
梓本附梁师成,特赴殿试,阘冗疏谬,士所指笑。
霭是虽不知其才,但恐不应超躐,亦望详酌改命。
冕旒高 清 · 王昙
 出处:烟霞万古楼诗集卷一
怀宋也。山名大岩,宋时与临安宫阙相值,于是易名冕旒。余悲故宋之亡,而感艮岳凰山之谶,伤钱唐,亦伤东京尔。
冕旒山,何亭亭,临安宫阙插青冥。
绍兴天子垂旒日,上青山作画屏。
淮有界,海有涘,骆驼夜走湖州市(《宋元通鉴》:伯颜湖州市临安城。)
山无灵,海无灵。
秋江八月潮无声,越山叆叇云中青伯颜临安,驻兵钱唐江沙上,太皇太后祝曰:『海若有灵,使波涛大作,一洗而空。』潮竟三日不至。见《辍耕录》。)
君不见凤皇山龙门窄,艮岳穿空介亭坼。
冕旒秋草纵荒凉,至今犹胜排衙石(《艮岳记》:介亭最高,于诸山前列巨石三丈,号排衙石。案《云麓漫钞》:政和五年,命内官梁师成筑山景龙门侧,象馀杭凤皇山,遂赐名凤皇,即临安大内丽正门之对面山也。)
第二劄子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九二、《诚斋集》卷六九、《古文集成》卷二八
臣窃观陛下临御以来,圣德日新,圣政日美。
一赏一罚,春生秋杀,一号一令,雷动风散,总揽天下之大柄,而归之于独断,凛凛乎汉宣帝、唐太宗之上矣。
然古之王固有知以一己揽其权而不知臣下窃其权者,大臣窃之则权在大臣,大将窃之则权在大将,外戚窃之则权在外戚,近习窃之则权在近习
窃权之最难防者,其惟近习乎。
近习之在君侧,何起居之不侍,何言语之不闻?
君喜知喜,君怒知怒,未命而唯唯,未语而诺诺。
此其所以能测人主几微之指,而遂至于窃其废置予夺之权也。
非敢公窃之也,能测之斯能窃之矣。
甚者至于政事之罢行出于此辈之议论,人才之进退出于此辈之抑扬。
外廷之章奏此辈得以去取,群臣之献纳此辈与之表里。
事至于此,岂惟私测之而已也,人主威福之大权,彼皆得而公窃之矣。
周之棸子内史,秦之景监、赵高,汉之洪恭、石显,唐之郑注、王叔文、仇士良、田令孜皆是物也。
今陛下始初清明之日,福威玉食,莫不惟辟,礼乐征伐,莫不自天,岂容有此!
而近者乃有以招权用事自抵谴黜,陛下赫然震怒,屏之外服,此天下所以咏歌奋激,仰服圣断而不能自已也。
大抵近习者,便嬖使令之臣也;
宰执者,辅赞弥缝之臣也;
侍从者,论思献纳之臣也;
台谏者,箴规君德、紏逖官邪之臣也。
是数人者各尽其公,互防其私,而不相附丽,则朝廷正而天下治
哲宗时范祖禹谏官,其东邻宦官陈衍园亭在焉。
至园中,不敢高声,谓同列曰:「范谏议一言到上前,吾辈不知死所矣」。
近习之臣与台谏之臣两不相通,所以致元祐之治。
徽宗时王黼宰相,与宦官梁师成邻居,一日私第,徘徊观览,适见其后户与师成后户相通,大不乐。
近习之臣与宰执之臣合而为一,所以致靖康之变。
若使内廷之近习与外朝之群臣合而为一,则人主之燕私,人主之嚬笑,下皆得而知矣。
群臣之奸邪,天下之情伪,上皆不得而闻矣。
唐庚曰:「奴婢同则家道危,臣下同则人主孤」。
可不惧哉!
可不惧哉!
陛下察之察之又重察之,防之防之又重防之,不胜天下国家之福。
取进止。